離塵寺在城外，本就有些遠。今日挨了兩鞭子，就覺更遠了。臉上那一鞭揉了揉還好些，腰上挨得那一下尤其痛，走起來一抽一抽的疼。
    霍景邊走著，邊在心裏罵。看著穿的人模狗樣，原是衣冠禽獸，若再遇到，定要將這兩鞭還回去。正想著，才發現已到離塵寺的山腳下。這裏有兩條路，一條上山，一條不知道通向哪裏。
    離塵寺在半山腰，山上山下樹木繁茂，叢林掩映，在山腳下是看不見的，隻能踏著階梯走到寺院門口，才看得到盤山修葺的一座宏偉寺廟。
    這座寺廟一向香火鼎盛，聽香客說，佛祖舍利埋葬於此，是以特別靈驗。
    許是昨夜下了一夜雨，今日雖是豔陽高照，但地上仍濕漉漉的，同行進香之人甚少，隻一個青衣公子帶著一個侍子。
    霍景本就穿的如同婢女，又滾到地上，衣服沾了土，看上去很是狼狽。霍景今日心情不好，走的極慢，原本離得很遠的那位公子居然趕上了，上山之路狹窄，隻容兩人並行。那青衣公子側身先走，侍子則跟在後麵，走過霍景的身邊，上下看了看霍景，然後居然用眼睛斜了霍景一下。
    霍景剛剛平複的任督二脈真氣，又蹭蹭蹭的從丹田湧出。想到今日處處受氣，頓時一口氣追到那侍子身邊，狠狠的撞了他一下，然後向山上跑去。
    霍景邊跑便回頭看，但見那侍子要追上來，卻被青衣公子拉住。霍景朝那侍子翻了個白眼，繼續向山上走去。
    離塵寺向來清淨，僧侶不多，各司其職。霍景並未去大殿上香，而是去看那棵自己曾倒在下麵的菩提樹。
    那棵菩提樹位置比大殿高，在山上開出的一塊平台上，連著寺裏的果林，不到秋日采摘，很少有人來。
    霍景微微提起裙角，拾級而上。花兒還未多開幾朵，鳥兒卻已經來了，啾啾唧唧的叫著，大有＂鳥鳴山更幽＂之感。
    霍景圍著樹身轉了三圈，就像圍著小時候娘種的那棵菩提一般。
    南召沒有菩提樹，連娘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棵，種在院子裏。苗人不喜和漢人相交，所以霍景沒有朋友，那棵菩提樹就是霍景唯一的玩伴。後來連娘過世，霍景便把娘親埋在樹下。離開那個院子以後，霍景也時常回去看看那棵樹，看看她的娘親。
    看完了菩提樹，霍景來到大殿，跪在佛像前。霍景一直不忘她兩年前恍惚中所見的佛像，和眼前這座佛像一模一樣。她想知道，佛像真的會落淚嗎？若是落淚，會是為什麼？
    那位青衣公子並未走，亦在一旁跪著，正低頭看著簽上的題字。陽光從佛像的額角映過，落在他價值連城的鸞紋白玉冠上。長長的發簪原本頗有幾分淩厲之氣，但他微微抬眼，這淩厲之氣刹那間消彌。隻餘清澈如水的眼眸，和那令人窒息的溫潤如玉的絕美麵龐，在人心中遊移。繁花不見，秋水難及，霍景不覺，心下漏了一拍……
    那公子似乎不太滿意求的簽，拿在手裏左看右看，十分不安。霍景斜眼看了一下所求的簽，原來是——下下簽。
    霍景也想求簽，看他一直不動，索性把他手裏的簽抽出來放回竹筒裏，把竹筒拿到自己手裏。青衣公子一時不明，愣了一下。
    自從霍景進來大殿，那侍子就一直立在一旁齜牙咧嘴的暗罵。看到這，一下蹦過來，奪過竹筒扯開嗓子罵：＂哪來的不長眼的小婢女，你知道這是誰嗎，你都敢搶，渾是沒家教的主子養的沒廉恥的小奴才……＂
    ＂罄書，住嘴！＂那侍子還要繼續罵，卻被青衣公子嗬住，扭頭看向霍景，有些抱歉，又幾分奇怪地問道：“為何要這樣做？”
    霍景舒了口氣，輕快地說：“既然不喜歡這個簽，拿在手裏也不能怎樣，重新搖一個便是。”隨即把竹筒從滿臉恨恨之意的侍子手中搶過來，放在公子手中，握著他的手使勁搖了一通。
    青衣公子有些不自然的抽出手，輕輕拾起落在地上的簽子，放在眼前端看，隨後又是一聲歎息——“空簽”。
    霍景看他神色落寞，站起來走到案幾上拿起支筆，蘸了墨走回來，把那支空簽從青衣公子手中接過，放到自己眼前，認認真真地寫了三個字——“上上簽”，複又還給他。
    青衣公子有些無奈，輕笑到，“有何意義”？霍景答道，“求簽本就無意義，人之禍福生死，豈由一支竹簽說了算。求之本為安心，若不安心，信它做甚。”說完，把那支簽放回去，拿起竹筒給自己搖了一支，拾起一看，還是那支被霍景寫了＂上上簽＂的空簽。
    霍景把竹筒放回原來的位置，站起來彈彈土，就要抬腿離開，卻聽青衣公子問道，“不解簽嗎？”
    霍景頭也不回得答道：“解了又如何，於事有益？不解也罷。”說著便要踏出殿門，旋即又頓住腳，回頭問道：“你說佛像會流淚嗎？”
    霍景問得沒頭沒腦，青衣公子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緩了會，柔聲幽幽地說到：“佛像是泥塑的，自然不會。但佛祖慈悲，他會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