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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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街上麵包店的櫥窗,我看到了擺在晶亮玻璃罩下各種形狀的奶油麵包,忽然想起某次談天時拉斐爾同我說的話————
“麵包店裏的麵包隻有在餓肚子的時候看起來才是最香的。”
我深以為然,食物是共通的,比如現在我覺得麵包店裏站著的壯廚師就很香啊。
我餓了,怎麼辦?饑餓一旦出現,便像病毒入體,如影隨形,且會愈演愈烈,除非食物做藥,否則難以痊愈。總不能餓著肚子飛美國吧?那樣太淒慘了。
我決定用老辦法。
我管它叫“無差別進食法”。
於是我閉上眼睛,在原地慢慢的轉了一個圈,睜開眼,將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當做我的美餐。
所以,我尾隨了一位謝了頂的中年男子。
也許他家庭幸福,也許他孤獨無依,也許他軟弱可欺,也許他暴虐陰狠……我總是會跟在獵物的身後,想一些我原來根本不會去想的東西。
這種心理活動的源頭是我和拉斐爾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認真的盯著那雙被黑暗遮擋的灰色眼眸,按下心頭蹦出的很多讓我費解的身體衝動,許久,許久。久到自己以為又過了一個世紀,終於緩緩的彎下了眼,道:“你有什麼願望嗎?”
拉斐爾看著我,半天沒有言語,紋絲不動。
我便又說了一遍:“你有什麼願望嗎?”
拉斐爾突然反問道:“你覺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嗯?最重要的是什麼?我沒想過……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不解的看著他。
……
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甚至有時候我覺得它隻是披了“問題”的殼子,實際上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問題。
因為我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覺得人類應該能夠給我一個答案。
但是他們竟然每個人回答的都不一樣,讓我十分苦惱。
所以,現在,我將這個謝頂的中年男人扛到一處廢棄的黑暗倉庫,又問了一遍。
它已經成了一個慣例。
中年男人神色驚恐,腳軟到站不起來,像看著流矢破空而來的斑鹿,眼裏被恐懼和驚慌填滿。
之後又是千篇一律的不回答,隻是問你是誰,你要幹什麼;直到搞清楚狀況、我又問一遍後,才哆嗦著嘴唇開口回答這個我唯一提出的疑問。
“那你覺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他反問道,伴隨著全身的顫抖。
我有些意外,因為其他人說的都是“你為什麼問這個?”
老子隻好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頂,溫柔一笑:“你隻管回答就好了,不要問我~”
“如果我不回答,可以不被殺嗎?”他開始哀嚎,痛哭、流涕。
我決定撒一個謊:“如果你說的是真心話,我就不會吃掉你。”
他停止了哭泣:“真的嗎?”
我決定撒第二個謊:“真的~”
“讓我想想……給我一點時間……”他抖成了篩子。
我欣然點頭:“給你一分鍾。”隨後拿起了從他身上掏出的手機,讓他解了鎖後,開始計時。
在這一分鍾裏,我看著這個在黑暗裏抽著鼻涕的中年人閉著眼睛像石頭一樣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時間到!”我笑了,期待的看著他。
“我想不出來!”中年男人緊張兮兮的看向我,又開始哭泣。
我無奈的攤手說:“可能你並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他滿麵淚水,連連擺手,手腳並用的向後退縮,“是答案太多了,我不知道該說哪個好。”
我不滿意的看著他:“最重要的,是唯一的。”
“請再給我一分鍾吧!”他雙手合十,悲傷的看著我。
我站了起來,搖著頭笑了:“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在拖時間,還是根本就不害怕~”
他叫起來:“請再給我一分鍾吧!這個問題需要時間!”
他一說完,我忽然想起來自己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到目前為止也用了好幾十年,便說:“好吧,再給你一分鍾。記住,這是最後的一分鍾。”
“謝謝,謝謝!”他用在地上蹭髒了的手抹了抹眼淚,擺出沉思的模樣。
“時間到。”我又一次說道。
我話音剛落,中年男人的抽噎聲忽然小了。他努力地平靜的看著我。
我忍不住皺起眉:“說吧,你的答案是什麼?”
“保護自己真正愛的人,不讓他們受到傷害。”他說得很慢,音節也拉得很長。說完,他又補充道,“因為,我們都是為此而活的。嗯,這就是我的答案。”
老子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傷害?你說的不對。死亡就是一種傷害,而每個人從出生起就時時刻刻的在衰落著,被氧化著,也就是被傷害著,況且,遲早都會死。所以你說的保護就像在真空裏抓金子,虛妄又可笑~”
“你,你——”中年男人瞪著我,好像被我的話轉暈了,不再平靜,又開始哭,“可是這是我的真心話啊。”
我有點煩他的哭聲了,轉而道:“雖然死亡是一種傷害,但更像是一種剝奪~”
男人的哭聲小了,他瘮然的望著我,凝神聽著我說的每一句話,好像很盼著老子能夠說出一句“你可以走了”就溜之大吉。
我接著說:“也許你說的是心靈層麵的保護?”
男人狠狠地點點頭,臉上驚慌中含著讚同:“對,對!”
我覺得有些可笑,看著他說:“那身體呢,難道你覺得人的身體和心靈是完全分開的麼?嗯?這是不對的哦。”
中年男人百思莫解的看著我,渾身抖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像犯了心髒病一樣:“你,你這是在詭辯!”他竟然生氣了。氣憤和恐懼交織在臉上,表情扭曲而醜陋。
我覺得他的表情變化十分有趣,便坦誠的說:“算了,有時候死亡是一種解脫,也許,死亡也是一種保護呢。不如,還是我吃了你,讓你也解脫一下吧~”
……
走回租處的路上,老子不斷的回味著那人血液的味道,直覺味道極差,異常不好。還有那人說的什麼?什麼“保護自己真正愛的人,不讓他們受到傷害”?嘖嘖,真讓老子覺得不舒服不痛快,簡直……聽著難受。
此刻,正午剛過,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不過好在天空中開始飄雨,雨小如針絲,還有暗雲遮日,老子走在路上還算舒坦。
租處附近有個英格蘭銀行,我將錢夾裏的舊幣去兌了些新的出來,又轉手將它們換成美元。
相對於其他的銀行,老子更加欣賞瑞士銀行的保密性,所以我大部分資產在二戰後通過各個戶頭逐漸轉移到了那裏,到了去年才整合完畢。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不是分賬麻煩,而是洗錢麻煩,畢竟無法有合理解釋的資產都見不得光。而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很多資產在戰前能解釋,在戰後就無法解釋了!更迭的不僅僅是政權,背後的經濟控製才是根本;那些玩金融的人在背地裏操作得風生水起,大斂特斂,不斷的巧立各種利己名目操縱政權司法,誓要吃淨像我這樣見不得光的資本家的蛋糕。更為憋悶的是,在任何情況下我都無法親自出麵;再者,我在各地的投資賬目必須沒有任何關聯性,要是被查出來分毫,就又是一番麻煩。還有,先不說我從父親變成兒子又變成孫子的資產轉移,單是某些稅局這幾年越查越細的態勢就讓我頭大;能放到各地保存的金銀幣、藝術收藏品等貴重物品不會像貨幣一樣流通貶值,所以我依然喜歡在各地放著它們,任由時間給它們升值。可這次小布萊克事件也給我敲響了警鍾……看來以後要定期檢查才是。
尼爾森總是說,玩弄金錢的人也會被金錢玩弄。這話沒錯,老子傾盡心力,到頭也沒享到什麼實際的東西,反而東奔西走,時時發愁。
想到此,老子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虧,當年費心費力的幫著尼爾森打股權爭奪戰,現在他兒子卻要用這些收入來鏟除老子……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變化無常世道滄桑啊~
我看準備的也差不多了,就回到了租處。
屋中無人,他們都不在。
我奇怪的發現飯桌上的薯條和牛奶都沒有被吃完,看樣子是吃了一半就不吃了,被扔在桌上無人收拾。
難道……查理突然頓悟想要減肥?還是吃著吃著發現遲到了?我不由陷入了沉思,詹姆斯要是能幫忙收拾一下就好了……不不不,詹姆斯是不會做這些事的,他肯定吃的是昨天買回來的黃油麵包。我往垃圾桶裏一瞅,果然看到了麵包的包裝紙……
隨後,從來沒有做過家務的老子默默的將牛奶杯裏剩下的牛奶倒掉,洗淨杯子,將桌上的薯條扔進垃圾桶,把桌子擦了個幹淨。這勉強算是給那個胖子擔心的跑去警局報案尋我的小小回報吧,老子從未幫他做過什麼,可能以後也碰不到麵了。
剛剛收拾完正在擦手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音。老子轉身一看,隻見查理手裏拿著一台嶄新的黑色便攜式攝像機,大大的笑臉燦爛明媚,湛藍色的眼裏都是興奮而雀躍的光。
“你……”我的嘴型變化多次,卻是一個詞也說不出來,隻好趕快用毛巾擦完手,匆忙的坐在了飯桌前的椅子上。
“今天沒有那麼忙,我們部門提前下班啦!”查理朝我大步走了過來,看著桌麵臉上帶了驚喜,湛藍色的眼眸晶亮晶亮,“哇哦,你竟然幫我擦了桌子?”
“嗯。”我將臉轉向一邊,不去看他,“難道不應該擦嗎?哦對了,你的早餐怎麼吃到一半就不吃了呢?”
查理愣了兩秒,搬開椅子坐在了我的對麵,說:“是這樣的,今天早上吃飯的時候領導給我打電話說有急事需要我立刻到公司,我掛了電話就趕過去了。”
我彎長了眼:“你們公司對員工的剝削程度挺高啊~”
查理將手裏的便攜式攝像機放到了桌子上,麵上顯出一絲苦悶:“確實。”然後他忽然衝我樂了一下,把攝像機輕輕推到老子麵前一臉興奮的說,“這個攝像機是我剛剛買的,我們合拍一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