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去已近黃昏，西斜的殘缺日頭楞楞地掛在山的那一頭，不甚均勻的橙黃顏色塗抹開來，倒是頗有抽象畫的意境。
    山不甚高大，周圍綿延的山嶺丘陵亦多，腳下的這座並不是最為顯眼的一座，大抵它唯一的亮點就是辟做山莊收為人用了罷。
    不幾步遠便是山腳，就看見是一爿占地頗廣的大型府邸。曲曲折折的圍牆線不似普通的四方院牆那般規矩工整，倒不是無矩可循，勾勒分明的線條像是，一個正多邊圖案，應是為彰揚某種與眾不同的家族風格而故意為之。
    朝向山外的一處建築明顯是正院，坐西朝東，正派古典的建築格調倒是傳統並不跳脫，那大家族的威嚴勢利之氣一分未減。除卻這一處正院之外，其餘的獨立院落的設計就更偏向於家居和婉約，從山這邊望去，院落分布並不刻意，錯落有致，疏密無端。
    府院之間水流也是甚多，寬寬窄窄的河流自各處圍牆之外流入府內，竟自彙成一處，那一處數流聚彙之地築起水上居，小巧玲瓏，綽約精致。
    整座府邸，色調肅整有之，俊朗有之，雋秀亦有之；大氣而不嫌張揚，低調卻盡顯奢華。整個便是大家作派。
    山上有莊，山下是府，夜姓一族，會帶給我的驚喜該不隻是一星半點了吧。
    我滿眼興奮地探著腦袋東張西望，心裏正充斥算計的竊喜，坐我身邊的二哥大人可不樂意了，委屈地拿手指在轎子木壁上畫圈圈，一邊還討好地笑說，“淩，二哥知道你一月有餘沒出山了，心裏高興著，可是跟二哥說說話嘛，淩這一路都沒說過話呢，淩是嫌棄二哥了嗎？還是因為知道笙寒來了，光在念著他了……”
    我的笑僵在嘴邊。
    機械地扭過頭來，對著二哥小委屈的俊容。
    直直地看著坐在我對麵的某人，麵無表情。
    是在開玩笑麼。
    這番夜淩的受傷以及中毒，已然讓我身子虛了這麼久，斷續的昏迷足有一個多月，好容易緩過氣來，結果這還不是全部，我的聲音，竟也被生生奪去。
    夜淩，你究竟做了些什麼……孽啊。
    二哥被我盯得毛了，坐的近了我些，又開口，“淩這是怎麼了？說句話好麼？”
    我伸手把二哥的右手拉到自己左手上，用手指一筆一劃寫出幾個字。也不知道這時的字和現代簡體漢字有多少差別，我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二哥的手隨著我最後一筆落下狠狠地顫抖了一下，再開口語氣裏多了很多情緒，“……淩，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那醫鬼明明說，說……不會有後遺之症的……怎麼……怎麼淩你……”
    看著二哥優雅精致的優質臉蛋瞬間變了色，我突然間不傷感了，似笑非笑地勾望著二哥，心裏卻突然冒出一個問號，對了，二哥的芳名，姐還不知道勒。
    歪著腦袋思索了一下，我便直接在二哥手心裏又寫下一行字：二哥，你的名字是。
    壞壞地一邊寫一邊偷偷觀察二哥的表情。
    二哥的麵部肌肉明顯並不適應高強度作業，上一幀的麵部特寫還在延宕，下一幀的鏡頭尚來不及錄入。於是二哥隻好艱難地，硬生生扯出一個高密度快頻率強節奏的古怪表情。吃驚免不了，悲傷、苦楚、糾結、為難兼而有之，詭異的是還夾雜著無厘頭的小委屈小興奮，讓好奇寶寶一陣風中零亂，善了個哉的，要一種一種地分析、我的腦袋不是要爆掉了？
    我嚴肅起來，又擺出一副老少通吃的麵無表情，似笑非笑，眼神滴溜溜的飄忽在二哥的臉上。嘿嘿，就讓你被我看的毛了以為自己臉上長毛了……
    “……夜，初。”二哥很是努力的平複一下情緒，認真地直視向我，眼神堅定，“如果是，失憶了，不能開口說話了，淩，不要難過，二哥會一直在淩的身邊，一直。”
    我不好敷衍地不由也認真了一點。
    夜初，嗯嗯名字不錯，姐喜歡，可惜做不了姐的男主了，小初初，原諒姐隻有一句輕飄飄的可惜和抱歉啦，誰叫你是姐的二哥啊，變……了態的兄弟戀（稍稍的正常一點說也是兄妹戀……）太重口味了姐怕消化不良啊。
    鄭重其事地哀悼了一番我們之間的不可能，神思終於恍回了此次對話的重點，即，我，夜淩的重生，現在即將以失憶以及失語的空白形象重示夜家。
    我暫時並不知道這種影子身份對我的重歸有什麼影響，但直覺告訴我，這也許並不壞。即使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也是物超所值的。
    微閉了下眼睛，我對著二哥夜初輕笑了一下，重新把視線轉回轎子外。
    隻不過心思已不在眼前，飄遠了感慨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