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回:管他寒山寺的鍾,還是江水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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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萍蹤覺得自己已經鬧騰了很久,以為出來會別有洞天,從水中冒出頭,卻看周圍還是黑洞洞。
“又有人出來了,看看是不是宗主。”
阮清風本還在心在另外幾個礦洞中的手下,隻見有人亮了火折子,一抬頭,看見了自己人,然後自己人身邊還有那個頂著寸頭的和尚。
阮清風被自己人從水中拉起,鐵萍蹤被何尚從水中拉起,阮清風數了數自己人,一個不少,鐵萍蹤再看周圍礦工,問了句‘都在嗎’,礦工們一個都不搭話,他們全都嚇壞了,再看那個洞,已經成了一口紅色的井。
“哎,這些礦石算是廢了,我也算是廢了,要殺要剮,悉聽大人尊便,但是灑家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我的兄弟無關,大人要抓,抓我便是。”
阮清風不知何時取出了一根繩索,遞在鐵萍蹤麵前。
鐵萍蹤剛想接過繩索,卻見何尚又悠悠走來,將繩索拿在了自己手上。
“你是什麼意思?”
鐵萍蹤看著何尚些許不滿,而何尚卻侃侃而談:“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所謂自古江湖不問朝廷之事,朝廷也不過問江湖紛爭,狗官們自有狗官的主來收,這些個家夥雖犯了江湖規矩,不過好在還能懸崖勒馬,鐵大人,你即身為朝廷人,就放他們一馬,這江湖上,自會有江湖的規矩收拾他們。”
鐵萍蹤挑著眉毛看著這位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寸頭男,阮清風也在一旁哈哈大笑:“若是真像大師說的還有什麼江湖規矩,我等還會受雇於那些狗官做甚!”
何尚轉頭又看著阮清風:“哎,施主錯了,規矩不出來,不代表規矩不在,你等日後還得小心,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倒時你別說笑,哭都哭不出來。”何尚又轉頭看著鐵萍蹤:“鐵施主,你就算不給何尚我一個麵子,也當結個善緣,佛曰眾生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和尚說完,鐵萍蹤隻見阮清風一幹人等全部盯著自己,火折子的光在他們眼中都賊亮賊亮。
“江湖不淨,則不靜,若是爾等能自淨,我給何尚一個麵子無妨,你等要走便是,若是再滋生事端,莫說我,其他的錦衣衛見了,也定不會放過你。”
阮清風一臉感激,立帶眾兄弟跪倒鐵萍蹤麵前,拱手相謝,完後,他帶領眾兄弟一路向東,準備翻出蘭渚山。
何尚看後大喜,一口一句阿彌陀佛。
“那我們這麼辦?”
阮清風雖帶走了二十餘名手下,卻留下了三十多名礦工,他們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自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鐵萍蹤隻說要他們趕緊回家,能躲的躲,縣官盜挖礦藏中飽私囊之事,定會由朝廷處置。
礦工們相視許久,終於有人扔了一把鐵鏟在地上,不到片刻,所有人都散了。
“哎?事情了了,你也趕緊的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鐵萍蹤看著何尚說。
何尚反而又對著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此時皆因山陰縣令而起,你既說了朝廷會收拾這幫家夥,何尚我也想看看你是怎麼收拾這幫家夥的。”
鐵萍蹤覺得這何尚甚是有趣,他叉著腰歪著頭,語氣戲謔:“好啊,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跟上我啦?”
鐵萍蹤走在前,何尚跟在後,鐵萍蹤時不時向後望望何尚是否跟上,何尚見他回頭也在月下展出一笑。
他的笑是漫漫星辰如花的綻放。
鐵萍蹤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這家夥能跟上自己,縱身一躍,速度更加快了。
他們先去了縣衙。
鐵萍蹤飛簷走壁,在縣衙大堂屋頂,舍吏,後院以及監獄等地徘徊不定,何尚則幫他把著風。
鐵萍蹤找到縣令老爺的寢屋,將耳朵貼在窗前聽了許久,沒有動靜。
他想馮仁與陳葵必是先行回到了客棧,於是又帶著何尚折回了客棧內。
在客棧樓下看著馮仁與陳葵的房,燈亮著,他們已經回來了。
而鐵萍蹤帶著何尚飛至窗前時,燈又滅了。
“誰?”馮仁與陳葵警覺的問,隨後他們抽出了刀。
“是我。”鐵萍蹤回到。
“原來是大人。”
黑暗中鐵萍蹤聽見兩人趕忙穿衣服的聲音,片刻後,他們燃了燈。
馮仁拱手:“大人,屬下剛才正想去蘭渚山找你。”他又看看何尚:“大人,這位是……”
鐵萍蹤與何尚都暗著臉沉默了須臾,鐵萍蹤才告訴他們這位是方才在礦洞中結識的朋友。
之後鐵萍蹤將自己在礦洞中發生的一切給馮仁與陳葵說了一遭,但他隻說幹掉了洞裏的高手,沒說放走阮清風的事,洞中高手是誰,兩人根本不知道。
馮仁陳葵也說了他們緝查的結果:
縣令餘衷攜縣丞及主簿駱穎聯合周邊地痞盜挖礦藏,並越法擄來鎮民逼迫其挖礦有五年之久。
兩人在縣衙一陣,已將餘衷以往賬目偷出來兩冊,以當罪證。
因事關機要,鐵萍蹤將何尚趕回自己房內,又回到馮仁與陳葵房中翻閱那兩本藍皮,驗證物證。
他再想想人證也該有了,於是提筆書信一封給汪直,並交由馮仁與陳葵兩人,要他們火速回京告知提督大人。
“那大人你不與我們一起回去麼?”
馮仁陳葵問。
鐵萍蹤擺擺手:“我還有其他事,遲一些回去,這個你們也給提督大人說一聲,他肯定知道。”
馮仁陳葵對視,然後向鐵萍蹤點點頭。
回到自己房中,鐵萍蹤燃了燈,發現何尚正在地板上,赤裸上身,在桌上跏跌而坐,竟像是入定的活佛。
他胸前一塊瑩潤的黑玉,也亮得剔透。
須臾,鐵萍蹤才聽到從何尚鼻子出來的呼吸聲,這家夥居然睡著了。
他拿著自己包袱,從中拿出了幹淨的袍子,將自己一身濕衣換下,又解開頭發,瞬間隻感頭發濕乎乎的貼在自己身上。
“阿彌陀佛!”
鐵萍蹤剛從包袱中取出一件褲子,卻聽耳旁傳來何尚聲音,手上褲子一下掉在地板上。
“鐵施主,若是你有幹淨的衣裳,也舍我一件,這外麵來了倒春的寒,這濕衣著身不好受啊。”
鐵萍蹤淡然一笑,將手上一套穿著還算寬大的衣服扔給了這個比自己還要強壯些的家夥,隨後還有一條寬大的褲子。
“我以為你們出家人都比較能吃苦,沒想到一件濕衣就讓你受不了了。”
何尚接過衣服,從桌子上跳下來,一邊換一邊又告知鐵萍蹤:“何尚我已經還俗了,俗人怕的東西,何尚我也應該怕。”
鐵萍蹤將衣襟整理好,又道:“你既已經還俗了,不是張口一個和尚,就是閉口一個和尚,要不然就是一句阿彌陀佛,你頂上隻長了那麼丁點毛,誰還會想到你還俗了?”
何尚又道:“何尚曾是和尚,說話當如此也無妨,如此也好讓他人知道,何尚我曾經做過和尚修過佛。”
何尚穿好了衣裳,如鐵萍蹤當初穿著盧謙時的衣服一樣,短了一截。
鐵萍蹤有些累了,倒在床上,隨口道:“你如果累了,到我床上睡了也無妨。”
他話剛說完,隻聽一陣腳步,何尚已走到床邊在他床沿處坐下,又拉著他的手讓他坐起來。
“你這是何意?”鐵萍蹤不解,一臉的倦意。
何尚則一臉的認真:“你頭上毛多且濕,如此睡會頭痛,待我與你弄幹些。”
他取了盆邊一條巾帕,輕輕在鐵萍蹤頭上擦拭一番,又拿著鏡前的梳子幫他輕輕梳理一番,隨後鐵萍蹤的頭發在他手中抖動兩下,全幹了。
“多謝……”
鐵萍蹤側身睡著,他與何尚背靠背,這般躺著睡了一晚。
第二日客棧還沒開店,老板娘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開門一看驚了,居然是自己失散三年的相公。
何尚從窗外去了客棧外麵,鐵萍蹤三人在客棧結了賬,最後在客棧門口分道揚鑣。
就在鐵萍蹤準備牽馬回驛站時,何尚的聲影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你怎麼不去雲遊?”
“兩個人雲遊比一個人雲遊有意思。”
“但是我不是雲遊。”
“這無妨,你辦你的事,我遊我的道,我不妨礙你,隻與你一路。”
鐵萍蹤不討厭何尚,倒覺得這家夥十分有趣,路上若有他,也好有個伴。
況且這家夥真真兒一點不麻煩。
“那好,你就與我遊一趟蘇州,我帶你見識下那邊煙雨後的流霞,還有落水的花。”
何尚笑顏,恭敬合掌。
馬上的換了鞍,何尚坐在鐵萍蹤身後,抱著鐵萍蹤的腰,一路朝驛站走去,順便還來了句錢塘春行:
“最愛東湖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還了馬,他們乘車去往蘇州的路上,一路上和尚唱起了小調。
“你這人真奇怪,既然還俗了就該回家,卻還出來東遊西蕩。”
馬車搖晃,車廂內兩排座,中間一條過道,兩人對坐一邊。
和尚笑笑:“鐵施主不也是沒回家?”
“我是沒有家所以不回,而你是有家也不回。”
“有人才有家。”和尚笑笑不再多言,他隻道當日從姑蘇城出來,如今又再回姑蘇,他與姑蘇還是緣分未盡,隻覺自己又要再楓橋夜泊。
楓橋夜泊有何不好,尤在深秋,遙望紅透的楓,再聽滿山烏啼,又看白透的霜,再執良人纖手,管他寒山寺的鍾,還是江水的寒,隻枕著江邊漁火,互解著彼此的愁思。
隻現正值陽春三月與二月之中:成化十三年潤二月。
那張懿孫的詩,鐵萍蹤也甚是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