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初剛回府時便從下人的神情之中察覺出不對。
    遠遠地，迎麵而來一作小廝打扮的稚僮，行至方錦初跟前時方停下。喘著微微的粗氣，依然不忘福身一躬道：“先生，您回來了。”
    方錦初未顧細看他，如素日一般隨口“嗯”了一聲，泠泠道：“大人現下是否在府？”
    小僮先前神色之中流露出的遲疑這時瞧著便讓人覺得越發深刻，一時頓了，竟不知言語。“先生，奴才有事要稟····是關於大人和林公子的。”
    方錦初原本望著前方的視線忽而隨著眨眼這一動作略微下垂了番，眼神轉換間，多出了幾分關心的意味，少了些許漠然。
    青纓雖年幼，但玲瓏心透行事作風亦十足謹慎，方錦初有意用他，讓其一開始便留意那兩人的動態也是他的主意。
    “說吧。”
    青纓如這般的稟告也不是今日才有，但那些落在他人眼中總是覺得無關痛癢的日常消息，方錦初也總是聽得很專心，不過今日才辦完事回府多少有些乏，故而方錦初伊始並沒放在心上，心思散漫。
    青纓緩緩道：“大約於巳時三刻，大人突然吩咐了眾多家丁前去淮水閣，意味不明，直至此時尚無一人出來。”
    聽完彙報，方錦初陷入了一陣的沉思，靜默無言。少頃，麵貌原本長得柔和自帶一股書卷溫潤之氣的男子猛然間睜大了瞳孔，盛滿了不可置信的震驚。轉身朝淮水閣方向奔去，一路汲汲有無數的念頭在此時生根發芽般冒了出來。
    胥探熙會怎樣對林紓？他不知道，但他清楚自那人去後，這許多年也就那麼一個人最像他，即使····此時的方錦初依然有種模糊的斷定胥探熙會不忍心，隻是內心裏仍有一個念頭迫切地想要親眼求證。
    方錦初自幼體弱，常年都在養身，總是忌諱很多。淮水閣離得太遠，他未跑多久便開始氣喘籲籲。然而內心深處又夾雜著一絲恐懼，促使一刻也不敢停。從前他隻知道，害怕胥探熙會繼顧敏言之後再愛上林紓，可現在他卻更怕於瞧見林紓那毫無生機的臉。
    天子賜府，最初建造淮水閣便是因為胥探熙看中了其遠離府邸中心的幽靜。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以一篇冶閬賦震驚了天下文人的大才子。後來空置了許久，隨著胥探熙從江南水鄉帶回來了一個青年而重添了人氣。
    盡管憂心如焚，方錦初趕到時一切都已落幕。
    他木訥地望著地上安靜躺著的男子，舉步艱難的走了過去。這一回，他沒有如一貫的慣性在人群中總要先尋出那個熟悉的身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林紓。
    直至方錦初出現，仿佛端坐於上位已經很久了的人終於一揮手，無聲示退了所有下人。一時間，幾十餘人也陸續走盡，前一刻尚嫌喧鬧的大堂頃刻恢複了死一般的慘寂。
    離躺著的男子越來越近，這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卻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在走到那人跟前時方錦初雙膝一軟頓時跪了下來。
    “錦初。”胥探熙疏離淡漠的聲音響起，冷冷地俯視著這一切，臉上全然不見一絲昔日對待情人的溫情。
    方錦初恍若未聞，自顧自地翻過那具已有些冰涼的身體，看見那張蒼白的臉時，他終於忍不住模糊了雙眼。
    那確是林紓無疑。隻是素日那麼清高孤傲的一個人，現在渾身赤裸布滿痕跡的躺在這裏。方錦初不禁憶起初見，那個自溫婉水鄉而來的青年，明明處境困窘，眼神卻始終清澈而又堅定。胥探熙說的對，林紓的身上確實有種顧敏言的氣質。隻是顧敏言死了，現在林紓也死了。他確實不喜歡林紓，可是…他從未想過要置其於死地。霎那間恍悟，原來他高估了除顧敏言外所有人在那人心中的位置。
    方錦初的目光漸漸自林疏臉上移開，抬頭看向了遠處的男子。不見一絲傷痛的臉，狠狠刺痛了方錦初的眼睛。“你殺了他？”，幾乎是顫著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