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師的路上，楚辭和詩坐在同一輛車裏。天冷了，濕冷濕冷的，涼風和著潮氣，吹進骨子裏。
    “怎麼不多帶點衣服過來，髒了破了也沒得換。”楚辭有點責備道。
    “都發下去了，也不是太冷啦。再說，你不是還有衣裳嗎，我與你同穿一件，又不虧。”說完翻出楚辭的行李，利索地披上一件外套。
    “都是髒的，沒洗……”
    說到他們衝出包圍的時候，一行人跑了很久都沒有休息，損兵折將，恐怕回城的人數不足出城的一半。沒有人認識楚辭，卻很好奇和詩並肩而行的貴公子是誰。
    直到確信安全以後，詩讓大家休息一下吃點兒東西。而楚辭回頭，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住了詩，然後放開，冰釋前嫌，盡在不言中。
    “我出城的時候，還是楊柳依依的三月天，轉眼，就快入冬了。”他縮在楚辭的衣裳中說道。
    “今年會下雪嗎？”
    “會的，會下很大很大的雪，為了那些逝去的人。”
    “你……為什麼不給我看《風》和《雅》？”
    “你遲早會看到，你自己去看，比我給你看，要好。”
    “如果沒有《頌》，你會更完美。”
    “不，沒有《頌》，我便不是我，《風》《雅》《頌》，少了一個，都不會有今天的我。”
    “為什麼對政治這麼執著？”楚辭不解。
    “我不是執著，總要有人歌頌先代的功德，總要有人在離亂中粉飾太平。與其說是虛偽，不如說是精神上的信仰。不管他們會不會看在先人的份兒上勵精圖治一下，至少我給了他們希望，我也給了他們民間的生活，她們要怎麼做，我不在乎。”
    “那以後呢？這種亂世，遲早要結束的。”
    “周天子承認了韓趙魏三國的地位，恐怕一個時代就要結束了。”詩敏銳地嗅出了其中的政治味道。“奴隸主的統治就要結束了，至少在晉國，新的地主階級已經拿到了政權，其他各國的地主們也在想方設法地奪權，內外壓力之下，這些國家遲早會進行改革的。不過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呢？沒有幾十年是看不出孰是孰非的，我們議論來議論去也是沒什麼用。”
    楚辭看著他笑了笑，“你的琴，怎麼不彈了？我看上麵都落了灰。”還不是因為你，詩暗自想道。“出征前忙著看兵書，沒有時間，居然都落了灰？”
    “你一走半年，琴上的灰肯定更厚了。回去給我彈琴吧，不對，我們一起彈吧。”
    “好。不過要怎麼應付這場敗仗啊，回去不好交代了。”詩不由地苦笑道。
    他倆一路說說笑笑地回去了，詩壓抑了很久的心情終於放鬆了，死傷過半的愧疚感與悲痛也不再那麼撕心裂肺了。他擁有逝者沒有的未來，便應當好好過下去，因為突圍的前一天，他也對眾人說道：“家中小兒老母，自當認為親故。”
    他們一起，隻有當下。他們無法預料未來，所以他們不會知道，詩的每一言都是無邪，無邪的思念化作灼灼的桃花，後人的桃花言語再無出其右者；他們也不會知道，鄭女的青青子衿，將在幾百年後，被一男子用雄心做續；他們更不會知道，楊柳依依的離家路，雨雪霏霏的回家路，將感動著千百年的人。
    每一麵都是詩，每一麵也都不是詩，就連楚辭也搞不懂，真正的詩，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詩相萬千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