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隻北方貓，沒有名字，年齡大概有兩歲多吧，離開媽媽很久自已也記不清了。
    我是男生，長得還行，臉有些小不過腿長，眼睛也漂亮，除了臉上和背毛是大片橘色的條紋肚皮和四肢都是白的，小區附近的貓都叫我小帥哥。
    昨天路邊有隻橘色小母貓看了我一會兒表示她喜歡我，它叫小咪，已經成年了，想找個男朋友，不過它說我有點瘦。
    我的身體確實不象一樓的大黑那樣壯，它臉圓得象盤子，塌鼻子，樣子很醜，肚子總是吃得鼓鼓的。它的主人對它非常好，它吃的東西我聽都沒有聽說過。夏天的時候我們偶爾會隔著窗子交流一下，它說自已是國外來的貴族，當然要有貴族一樣的生活。它的主人看不起我，對大黑說我髒，不讓它和我玩。還好大黑是一隻講義氣的貓，有機會就故意留一點肉沫在罐頭裏，然後讓我再去垃圾箱裏翻翻。
    我羨慕大黑，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很強烈。夜晚的時候我也曾經幻想過有人類願意收養我，給我買個便宜的貓窩就好，但我一直沒有遇到這樣的好事，雖然我從不偷別人家的東西，更不會象大黑那樣凶它的主人。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我還是認真的做一隻流浪貓比較好。
    昨天的太陽很亮，地上的雪都化了，我很高興，天氣在慢慢變暖，容易找吃的東西，晚上也不必躲在車下麵取暖了。
    昨天的夜晚仍舊很冷，我等到一輛遲歸的車，車箱下麵還有騰騰的熱氣出來，我蜷縮著擠了進去，想著明天去哪裏找食物，想著明天和小咪的約會，後來我就睡著了。
    當我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動不了了。車箱下麵融化的水在夜裏變成了冰凍住了我的四肢，我隻能趴著一動不動，象一坨沒有生命的冰雕。
    不能呼吸，我想我快要死了。
    二
    我好冷，心好象也被凍住了，不跳了，我真的快要死掉了。
    我的頭還在車底下，嘴巴也很僵硬，隻能用嗓子微微地發出一點聲音，希望有人看到我聽到我。後來四周慢慢有開門聲和汽車打火的聲音，在離我最近的地方我聽到一個女聲焦急地說貓怎麼鑽到車底下了，怎麼辦啊老公。有隻手摸了我幾下，男的說應該是被凍住了。女的說咱們得把它救出來啊，男的說得找工具把把冰砸開你在這兒看著。
    接著有好幾隻手在我身邊摸來摸去，我能聽到他們的對話，男的叫女的阿華，她一直在我身邊說輕點輕點。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離開了地麵那坨冰，被人抱了起來然後摟在懷裏。當我眼前重新出現了藍天的時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展開四肢，就象我每天早上醒來時做的那樣。
    然後我對她說謝謝，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
    阿華是個年輕的女性，留著柔順的短發，比大黑的主人好看。
    我被她抱著走進那棟我從未走進過的樓房，裏麵光線有點暗，我被放到一個大箱裏，這期間她一直用手撫摸著我，我感到我能呼吸了。後來我聽到到阿華和她丈夫說讓婆婆給我喂點吃的和水看能不能緩過來，先放在樓道裏養，好了以後送到鄉下父母家裏去生活，說完阿華和她丈夫就開車上班去了。原來阿華每天要開車去另一個城鎮工作，她的同事都在等著她出發。她的丈夫今天單位有檢查，把我放在箱裏子裏以後也匆匆地走了。
    看來人類的世界也不輕鬆啊，雖然他們有飯吃有房住，但是好象沒有貓自由。
    阿華的婆婆端來了水，我隻喝了一口便喝不下了，覺得自已連喝水的力氣仿佛都沒有了。
    還好，在我如此虛弱的時候我終於有一個窩了，盡管它很簡陋，但這裏沒有風雪，身下還有件厚厚的夾克。
    這樣已經很好了。
    心跳越來越慢，我陷入了沉睡。
    三
    一樓的樓梯口黑乎乎的，堆放著破盆笤帚一些雜物，最上頭放著一隻大紙箱，我看得到我自已就躺在裏麵。
    此時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寒冷，雖然我剛剛還感到徹骨的寒冷，現在連一天沒有吃東西的肚子也感覺不到饑餓。
    我想我是真的死了。
    沒有抱怨，隻是有點遺憾，再也不能和大黑保持小小的友誼，也不知小咪會不會認為我是一隻靠不住的貓。
    整個世界都沉寂了，暗暗的一束束光線中灰塵上下飄浮，我沒有了感覺，也沒有玩鬧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樓門開了，一個穿著焦糖色羽絨服的姐姐從外麵走了進來，看不清她的麵容，光在她的身後一閃而過，又被門隔在外麵。她走過來打開箱子，好象在確認什麼，然後把箱子放在有光線的地方，拿手機拍了張照片。我看到照片上是一隻花背白肚皮的橘貓，側著身子躺著，眼睛閉著，兩隻前爪半蜷著，後腿微微弓著，身體下麵墊著一件棕色男式厚夾克。她點開了一個群把照片發送出去，我聽大黑說過那個東西叫微信，人類最喜歡用它來保持聯係，大黑的照片經常被主人拿來炫耀給別人看。拍完了照片她輕輕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到包裏，然後合上蓋子，端著箱子走了出去。我突然明白了這一定是阿華的朋友，如果阿華知道我已經死了，她會不會傷心。
    外麵陽光燦爛，門前停著一輛藍色的出租車，她把箱子放在出租車的後備箱裏後自已也上了車，說去某某動物醫院，車子嗖得一下開走了。
    四
    我跟著她一直走到小區的大門口，這裏已經是我走得最遠的一次，看著外麵陌生的場景，我有點興奮。反正我已經死掉了，再也不怕飛快的車子撞到，而且我飛得很高，狗狗抓不到我。
    出租車從小區大門開到一個很寬很平的馬路上，中途經過一座橋，又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街，最後停在她說的那家動物診所門前。司機跟這個姐姐收十元錢，她沒有零錢，司機讓她用微信掃一掃。我好奇地看了看診所的牌子，上麵畫著一隻大狗狗，長得有點象小區裏天天出來拉屎的二毛。
    我被放在一個白色的平台上，一位穿白色長衫的男人走過來，姐姐叫他李醫生。他們好象認識，醫生叫她筠。筠說這隻流浪貓被凍在車下麵早上被人救了，請給它檢查一下。
    醫生一邊把胸前掛著的兩側連著軟管子的東西戴在耳朵上，用另一隻手拿起一個看著又圓又硬的東西放在我的胸口，聽了一會說確認死亡。筠在醫生為我檢查的時候又拍了張照片，然後發到她的群裏麵。我看到她不時的低頭看一下，上麵出現很多字，她也飛快的回答著，我也聽到裏麵有很多人的聲音，都在說阿華別傷心別難過了。
    筠問如果早點送來會不會救活，醫生想了一會兒搖搖頭，筠說謝謝。
    筠抱著箱子往外走，門口有位瘦瘦的男人替她開了門，她也對他說謝謝。
    陽光很耀眼，小街上人很多，每個人都穿著厚厚棉衣行色匆匆。雖然最寒冷的冬天已經過去，但是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很晚，白天暖和一些但晚上仍會結冰，不然我也不會……
    風有點大，筠一直戴著帽子，她捧著個大箱子穿梭在人群中走得很急，還好我不重，不然她的胳膊可就受不了了。
    我看著筠走進一個大院子，院子中央草地一片枯黃，裏麵種著十幾棵樹，樹幹都是光禿禿的，樹中間有個很長的木製走廊，上麵纏繞著好多幹巴巴的枯藤，這裏比我平時玩的樹叢大一點。筠在一個門口抱著箱子等了好久，我覺得她有些冷，很想讓她去一旁的超市裏躲一躲，但是無奈我隻能輕飄飄地在我的身體上方，什麼也做不了。
    有位老太太直上來與筠搭話問她拿的什麼，當知道她要埋一隻貓的時候非常驚訝地說扔垃圾箱裏不就行了。這時候我感受到筠心底很憤怒，不過她隻對老太太輕輕地說，雖然它隻是隻流浪貓也不能把它這樣扔掉，人還是要做點善良的事。但我聽到了筠的心底在大喊，“難道小貓就不是生命嘛？它也需要入土為安啊！你這個壞老太太！”
    嗬嗬，我也不喜歡這個老太太。
    後來筠朝著一個穿著藍色舊棉衣、騎著電動車老爺爺走去，我想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老爺爺剛剛去賣廢品了，小區裏麵的衛生都由他負責。從她手中接過箱子，打開看了看我的身體。筠把剛剛在超市買的新毛巾鋪在我身上，對老爺爺說說要一條鋪著一條蓋著。老爺爺說你放心吧，一會太陽最大的時候好挖。
    我知道為了不至於讓我的身體無處安放，阿華和筠以及她們的朋友一直在想辦法。由於天氣冷土地太硬，她們一時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地點，還好筠突然想到這這個園子，還好老爺爺能夠理解她們。筠心裏想著老爺爺年紀也大了，這麼冷的天去刨地肯定也會很辛苦，而且他靠拾垃圾賺點小錢也很不容易，所以才堅待留下感謝。而老爺爺想的是，貓和狗都和人相處都有感情，一定要成全她們的心願。
    他是個善良的人，阿華和筠這些人都是善良的人，除了那個想把我扔垃圾箱的老太太，也許她在別的方麵也會善良，但是現在我不喜歡她。
    五
    老爺爺把我放在電動車的車鬥裏麵，等待太陽再高些，我便能回到大地的懷抱了。看著筠走出大門口，我突然很想和她多待一會兒。於是我輕鬆地跟著她走進一間浴室，裏麵水的嘩嘩聲不決於耳，到處霧氣騰騰。我看著好多好多的水珠從一個個帶著孔的怪東西裏噴灑下來，象夏天的雨密密麻麻，隻不過它們穿透我了的身體，再不會淋濕我的毛了。
    筠站在那裏不知想起什麼，她突然揚起頭，細細的水流不斷衝在她的臉上，看起來象哭了一樣，然後她雙手捂住眼不動了。我感受到她心裏的悲傷。那些混在水中的眼淚不象是從眼裏流出來的，倒象是從她心裏流出來的。
    我聽到她心裏麵好象在回憶著她昨夜的夢，夢裏她又遇到了她的愛人，他們遠隔千裏各自生活隻能在夢中相見。我聽到她對自已說，貓咪走了我很傷心，可是我更傷心我為你什麼都做不了什麼做不了！
    我以為筠是個堅強果斷的人，原來她也有傷心的事情啊，可是我無法用我的尾巴去安慰她。
    後來筠慢慢平靜了，她想到今天忙了一上午的事情，安慰自已還好把我能夠妥善安放了。我還看到她未來想與朋友開的書店，是一間為了救助更多的流浪貓而開的書店。有好幾隻貓咪相繼在她的腦海中閃現，有奶牛的，有純白的，也有象我一樣的橘貓，有一隻的後腿已經殘疾了，但是大家卻最愛它。我想如果我還活著，一定會認識這麼多的小夥伴的，阿華她們也一定很喜歡我吧，必竟我這麼帥，脾氣又溫和，那個大白貓實在太愛打架了，我可不會。
    筠的心裏很有趣兒，我本來想多看一會，但忽然被無形的力量拉走了。
    六
    我的身體被埋在院子裏的一棵鬆樹下麵，那位老爺爺頭上出了好多汗，鋪好的毛巾鬆鬆軟軟，他將我托著放了進去，又將另一塊蓋在我的身上。
    筠回來了，我聽到老爺爺對她說鬆樹下麵最好了，筠還給他拍了張照片。
    我的一生都在流浪，雖然那是很短暫的生命，而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裏，在我失去生命之後，有人愛著我，為我走了那麼多路，掉了那麼的淚，我覺得比吃了一頓飽飯還滿足。所以我真的羨慕那些沒有見過麵的小夥伴們，它們雖在不象大黑那樣過著貴族貓的生活，卻有筠和阿華她們那些人關心著，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雖然我沒有被人收養過，但是應該也就是這樣被愛著吧。
    能給予也是一種幸福，希望她們都能幸福。
    我真的該走了，向著陽光的方向，聽說那裏有貓的星球，沒有寒冷和饑餓，隻有永遠的安逸。
    我聽到筠在心裏默默地叫我春生。
    在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我終於有了名字。
    過些天，地上的小草也該發芽了，樹也該變綠了，迎春花也該開了。
    春風一過，萬物生。
    

    作者閑話：

    春生不是我遇到的第一隻流浪貓，也不是最後一隻。
    這兩年裏，我和我的小夥伴們一直在捐助喂養流浪貓，也救助過一些包括一隻遇到車禍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的，而春生沒有等到救助就失去了生命。在這個過程中大家一直沒有停止努力，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很想為它寫點什麼來留念，所以有了上麵的文字。
    愛無界，願我們都能讓這個世界多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