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踏雪 第十六章·共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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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共伐
長歌門漱心堂。
長歌門漱心堂是長歌門掌門所居之處,若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是斷不會去漱心堂驚動掌門的。說來,這個漱心堂也無非是每周早課之前先生帶著學生們去拜會一下掌門,其他的時候,弟子們也不會來此叨擾掌門。
如今因為顧長殊之事,長歌門下的百餘弟子皆聚於此,先生與師傅二人則是並坐在堂前,二人身後站了這屆弟子中德行琴藝都算上乘的幾人,這幾人一身藍衫,幾人身後則是普通弟子,以青衫為主,皆是一身長袍規整無塵,一隻桃花簪橫插在發間,一柄長琴負在身後。
此前,長歌門放出消息,惡人顧遠之子顧長殊已為長歌門大弟子蘇澄所縛,如何換宋家的公道煩請正道各大門派共同商討,時間定的就在這春末夏初的時節。
這個季節杭州千島湖一帶多小雨,細雨洋洋灑灑,湖中鳥禽啼鳴,岸邊群英紛飛,也是長歌門最美的時節,微山書院的桃花開的正好,即便是人在遠處,隻要能遠遠的望見院中的桃花,似乎就能嗅到滿鼻的芬芳。
蘇澄一身素衣長袍負琴迎客於長歌門的大門口處,雖然先前地牢一出,他被罰在諸賢殿思過,可他畢竟是師傅手心的肉,打了也會疼的。如今思過完了,被師傅喊去訓幾句話,他依然還是原來那個作為長歌門表率的大師兄。
各大門派的賓客安置好了,這邊師傅與先生二人就請出了長歌門的掌門出來主持局麵,就在漱心堂的正門前,滿身傷害的顧長殊被幾位弟子壓出來之後,先前議論紛紛的眾人一時之間也停止了口舌。
蘇澄跟在幾位弟子後麵,緘默不語。
夏日的烈日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顧長殊身上林林總總有百餘道傷口,都是自己加給他的,如今結了痂,卻與衣服融在了一起,隻要有一個小動作,便會牽連到傷口。一路上這麼走來,每一步似乎都是走在血上,顧長殊像以前一樣隱忍著,從未開口,可他留下的血跡還有額前淋淋的冷汗都看在蘇澄眼中。
顧長殊一身襤褸的黑衣就跪在漱心堂的門口,跪在正道人士腳下,眉目間的清冷如同以前一樣。不一樣的是當年和他跪在一起的是蘇澄,可如今蘇澄卻跟他不是一路人,不會有人挪過來蹭他的肩膀,問他餓不餓,也不會有人借他肩膀,讓他倚著睡覺,更不會有人嬉笑言語,讓他疼的時候跟自己說了。
“顧長殊,你偷盜長歌門音書秘籍,滅宋家一家八十六口人命,罪無可恕。”師傅厲聲嗬斥道,“雖然五年之前長歌門已經逐你出門,但你犯下如此滔天惡行實為長歌門管教之過,如今我長歌門請各大門派前來,為的就是懲惡揚善,秉承我浩浩天道。”
“嗬,好一個天道。”顧長殊環顧四周,冷冷笑道,“為了懲治我這麼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找來這麼多人,師傅,你可真看得起我。”
師傅怒甩衣袖,徑直走下了台階,走到了顧長殊的麵前,喝道:“顧長殊,你住口,當年你為了淩雪閣而潛心入我長歌門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可宋家八十多條人命你今天一定要給一個交代!”
“要什麼交代?我是滅了宋瑤滿門,我承認,不過她是罪有應得。”顧長殊輕輕勾起嘴角,說得雲淡風輕。
一聽顧長殊此番言語,各大門派也都議論紛紛,也無非指責顧長殊的狠毒,可憐宋家八十多條人命。
“就算宋瑤與你有過過節,你要報仇去找宋瑤一個人報就好了,用如此陰毒的手段滅了宋家滿門,豈能是君子之為。”
“果然惡人之子秉性難改。”
“這樣的魔頭今日不除,以後一定禍患無窮。”
“敢問……”顧長殊揚起頭環視四周,“我滅宋家滿門跟你們有何幹係?我報的是我自己的仇,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小殊。”顧長殊身後的蘇澄往前走了幾步,喊住了他。
“怎麼了,我說的有什麼不對麼?”顧長殊反問道,“在座的各位,我可有傷害你們的親屬朋友?我可有害你們性命了?你們憑什麼討伐我?”
“夠了,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師傅嚴聲厲詞:“巧言令色。”
“師傅……這是我曾經在你門下學藝給你一句尊稱,如果我記得沒錯,如今的我已經跟長歌門沒有任何關係了吧。”顧長殊微微一笑,跟原來一樣的溫柔儒雅,而下一刻他卻一字一頓字字冰冷地問道:“那你沒有資格懲治我。”
顧長殊的言辭舉止氣的師傅怒甩衣袖,先生見狀上前將師傅扶到漱心堂的椅子上休息,回頭一蹙眉示意讓蘇澄來主持局麵。蘇澄愣了片刻,也隻好無奈向前。
眼前的局麵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麵,一邊是正道向邪道的討伐,一邊是曾經形影不離的至交好友,他就被夾在二者之間,一時間場麵上十分的安靜,似乎就剩下蘇澄長長的呼吸聲。
半晌之後,蘇澄徐徐抬頭,與顧長殊那雙淺色的眼睛對視,蘇澄輕聲開頭,“小殊,你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好麼……”
話音未落,顧長殊卻打斷了他,反問道:“蘇澄,你要我說什麼?我說出來他們會相信嗎?”
“可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什麼?如你師傅所言,我顧長殊本來就是一個不值得你相信的人,我精心謀劃利用你潛入長歌門,為取得劍法秘籍處心積慮,你還想知道什麼?換個說法,你還希望什麼。”顧長殊的幾句話無非就是想與蘇澄撇清關係,可蘇澄卻一點也聽不明白。
“宋家之事其中本就有蹊蹺,宋瑤之死本就是咎由自取……”
“蘇澄你不用替我說話的,不值得。”顧長殊掃視了周身一遭,目光最後凝滯在蘇澄的眼睛裏,一如年少之時蘇澄喊他看著自己,他的眼睛裏隻有一個笑著的顧長殊。
“為什麼不值得!”蘇澄咬著牙握緊了拳頭,“不管他們怎麼想,我相信你啊。”
一旁的師傅聽到蘇澄的鬆動,連忙起身大聲喝道:“蘇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為了一個顧長殊不辯黑白,就算他否認,他手上的人命是不爭的事實,他就是正道共伐之人!不想他父親是惡人,他就算在長歌門受教也成為了惡人!果然是本性難改!”
“嗬,我殺的人我為什麼要否認?楊先生,敢問你們口中的正義是什麼?就是要討伐我麼?”
還未等師傅開口,四周圍觀的江湖弟子在他身後喊道:“沒錯,你殺了人,就應該收到正道的裁決。”
“那你們呢?你們所謂的正道人士手上就沒有鮮血了?你們的報仇雪恨無非是打著正道的旗子,戕伐我們這些所謂的惡人。可我做錯了什麼?”顧長殊癡癡地笑著,他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蘇澄的眼睛裏。蘇澄抿著嘴,也望著他。
“你滅宋家滿門,那還不是罪嗎?”
“嗬嗬,宋家的每個人手上都沾過我的血,我不過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而已!”
“顧長殊,你妖言惑眾!你不要說了!今天我長歌門必手刃你這等惡人。”先生扶起顫顫巍巍的師傅,師傅指著顧長殊怒道。
“怎麼,我說錯了嗎?你與宋瑤之間的交易你不會不記得吧。你無非就是想撇清我和長歌門的關係罷了,一個淩雪閣的廢棋、一個被人唾罵的惡人之子,本來就不應該成為長歌門的汙點。”話說道這裏,不由得是蘇澄瞪大了眼睛,當場的眾人也聽出了其中端倪,扶住師傅的先生困惑地望向師傅,而師傅臉上沒有表情,完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師傅!你不是……”蘇澄轉身望向師傅,漱心堂下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皆從顧長殊的身上轉到了師傅的身上。
顧長殊繼續笑道:“哼,他早就知曉我的身份了,你以為你師傅真的就是一個旁觀者麼?若是他告訴你這些,你就算拚了命也會來救我的,不是嗎。可我這種人啊,還是死了好,我一死,沒有人會記得,也沒有人能左右你了,對吧。”
顧長殊站起身走到蘇澄的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十分的接近,近到兩人的眼中隻有一個彼此。顧長殊是在笑,輕輕勾起的嘴角,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上去都是在笑,字字句句說得雲淡風輕,說道蘇澄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縱然是我告訴你,有用嗎?你會幫我報仇嗎?你還不是隻會恪守正道,讓我不要殺人嗎?蘇澄,我是隱瞞過我的身份,可我有騙過你嗎?我有害過你嗎?”
師傅健步走來,擋在蘇澄麵前,指著他怒道:“顧長殊,你當初為了淩雪閣開到長歌門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被發現會是什麼下場!”
“我知道,我什麼時候沒有想過!可我有的選嗎?九歲那年我母親離世,就在我背著母親的遺骨準備安葬的那天,我被淩雪閣的人捉走了,我母親的遺骨,還放在我用手一點一點挖出來的坑旁,墓碑上的字還沒有刻上……你以為我甘願為淩雪閣賣命嗎!我不來長歌門,我母親的遺骨就不會被安葬!即便我拜在萬花穀活人不醫的裴顏先生門下,我救不了我的母親,到頭來,我連安葬她的權力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