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踏雪  第十一章·錯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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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錯過
    那夜,按照慣例是由小師弟負責夜巡,同行的弟子借“小師弟需要多磨練”偷懶睡覺去了,留下小師弟一人守著長歌門的大門。
    夜巡一圈回到大門處,已是燈火闌珊,零星的漁火照在枯朽的樹枝上襯著夜色有幾分可怖,門前雪積下厚厚一層,寒風穿門而入,吹得他將衣服裹緊幾分,整個人蜷縮成一個小團,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半夜時分,他被突如其來的血腥味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他看清眼前那個渾身是血衣衫襤褸的人的模樣時,著實嚇了一跳,這個人是顧長殊。
    “顧師兄!你……”小師弟扶起渾身是傷的顧長殊,架起顧長殊虛弱到不堪一擊的身體急急忙忙將他安置在就近的一處屋子裏。此時,顧長殊的呼吸十分微弱,再不及時救治興許會有性命之虞。而他現在卻不知道該向大師兄彙報還是向師傅彙報,想了半天想到師傅在顧師兄走之後的叮囑還是決定向師傅彙報,這便急急忙忙跑去挽音閣的後院。
    回來時,小師弟不經回想起師傅給他命令時那個堅決的眼神,這道命令是顧長殊回長歌門之事不可與任何人提起,特別是蘇澄,置於顧長殊,替他處理好傷口,送往萬花穀,不得在長歌門久留,也算是對他盡了情麵。
    而當自己向師傅問及顧師兄為何不能留在長歌門的時候,師傅的臉色有幾分難看,隻是給了他一句:“惡人之子不可留,正邪兩道亦不可容。”便讓小師弟離開了。
    急急忙忙挎著個藥箱回來時,顧長殊已經蘇醒了,他是完全被疼醒的。全身上下傷痕遍布,小師弟取出藥想給他處理傷口時卻無從下手,血幾乎跟衣服粘合在了一起,生怕傷口因為衣服的扯動而再次裂開。
    顧長殊咬著幹到起皮的下唇,前額冷汗簌簌而落,打濕了臉龐的兩縷黑發,眼眶跟著身上的血一樣幹涸了,時不時沉重鼻息可見此刻身受的巨大疼痛。他想把“疼”這個死說出口,而蘇澄此刻卻不在自己身邊,這個“疼”字又有什麼意思呢?說出來隻能讓自己更加深刻地體會到痛苦,還有自己的懦弱。
    心裏一次又一次地念起“蘇澄”的名字,耳旁回響的是他那句“疼了,要說出來。”拚命咬緊牙關,可處理到最後他愣是再次昏了過去。
    也就是在那時,小師弟再也忍不住地為他哭出了聲。那一道道傷口他是看在眼裏,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傷口滲出來的血大多凝結了,這些遠不如顧長殊雙手手腕處的劃痕,那兩道傷痕很明顯是為了挑斷他的筋脈而刻出的,深到見骨。而其餘的傷口多是利器一刀一刀刻出來的,細微處還有針刺的痕跡。
    等到小師弟小心翼翼給他包紮完傷口時,顧長殊再次蘇醒了,而小師弟在他的身邊哭成了一個淚人,這便輕聲安撫道:“別哭了。”而他才出聲,那聲音卻沙啞到連自己都聽不出來了。
    小師弟連忙遞上了不久前涼下的熱水,怕他沒力氣便送到他的嘴邊。
    顧長殊想接過茶盞,可無奈雙手筋脈寸斷,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隻好靠小師弟給他送水過來。雙手的狀況跟他所想的一模一樣,此生不能再行醫,如同廢人一般。
    好幾天沒有浸潤過水的嘴唇幹燥到起皮,方才一番暢飲卻讓他覺得喉中有如灼燒一般,興許是身子太冷了,適中的溫度已經讓他覺得燒的慌。
    待他喝完便向小師弟問起了蘇澄,小師弟頓了頓,神色有些恍惚地按照師傅意思說道:“大師兄他前幾天去純陽宮參加論劍會,這個月末才會回來。”師傅囑咐的詞雖然看上去沒有什麼紕漏,可小師弟說話期間卻不敢正視顧長殊,這就是最大的紕漏。
    按著師傅的意思,這個時候蘇澄一定被師傅叫到靜室了,根本沒有什麼純陽宮的論劍會,而長歌門要參加也不可能隻有蘇澄一個人去,已顧長殊的聰慧必然能猜出其中端倪,他心知肚明是師傅用這番話推脫他,不明說讓他滾蛋就已經是看在六年求學的情分上了。
    “等他回來,告訴他……”顧長殊低聲囑咐了一聲,才說完就覺得自己可笑,隻能輕笑一聲歎了口氣,“算了,他知道又有什麼用呢?”這句話更多是說給自己聽的,而他刻意壓低聲音,為了掩飾聲音中的顫抖。
    是啊,蘇澄知道又有什麼用呢?早在兩人洪家寨剿匪之後,顧長殊就算到自己的身世會暴露於水麵,有那麼一個惡名貫耳的父親怎麼也會被人說三到四的,更何況顧遠在不久之前收了雇主一大筆錢,殺了宋家家主宋寒並曝屍城樓三個月,等宋瑤收到宋寒遇害的消息時那個屍首都爛透了,那個時候宋瑤就放出消息不惜一切代價取凶手性命。顧遠惡人殺手的名號令人聞風喪膽,他這些年行蹤也極為隱秘,他的蹤跡隻能在殺手組織“淩雪閣”才能尋到。宋瑤的話一放出,首當其衝的就是這個身世暴露的顧遠之子,顧長殊了。
    顧長殊離開長歌門後不久偏偏不巧遇上了宋瑤,而長歌門早在他身世暴露的那段時間劃清了與他的界限,也申明顧長殊是違逆了長歌門的門風被逐出長歌門,從此再無瓜葛。
    世間正邪,從不兩立。顧長殊就是長歌門不能留下的汙點,沒有下令逐殺就算是師傅仁慈,顧長殊心裏很明白,他這樣的人天地不容。
    小師弟輕輕合上了藥盒,很為難地轉述著師傅的話,雖然刻意放輕了語氣,可那些話依然如同針紮一般刺在顧長殊的心口:“顧師兄,師傅說……長歌門不能留你,你還是請回吧。宋家揚言說你是惡人之子,誰敢收留就是與宋家為敵。”
    “這樣吧,顧師兄,我去找輛馬車送你去萬花穀,說不定那裏可以醫治你的傷。”這是顧長殊離開前聽到的最後一番話,萬花穀是他最後的希望。他已經沒有蘇澄了。
    此別以後,天為友,地為伴。
    可天地之大,他卻無處容身。
    目送著馬車離開長歌門,漫天的飛雪無情地深藏了他來過的那麼一點痕跡,所有的一切就像最初一樣,就像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小師弟輕聲歎了口氣,不由得裹緊了衣服,他隻是覺得天氣更冷了。這份冷不僅僅是漫天大雪帶來的,還有冰冷的長歌門讓他覺得陌生而無情。門口的積雪掃了一層卻又被外麵的雪吹落了一層,似乎怎麼也掃不完一樣,過了沒多久的樣子,朝陽的光輝灑滿了蒼茫的大地,門前的積雪也開始融化了,這下遇上了每日上完早課必定會來長歌門門口佇立一會兒才會走的大師兄蘇澄。
    蘇澄還像往常那樣立在門口,似乎隻有這樣做他才會有個念想,可他從來不知道他等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大師兄,早啊。”小師弟走過去,可蘇澄卻沒有在意到他一樣,淡漠的眼睛裏映出了遠處的一片蒼茫,在那裏有一望無際的白雪茫茫,有遠山,有枯樹,卻少了一個人。
    而少的那個人,似乎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等到小師弟一番話說完,窗外原來淅淅瀝瀝的小雨突然下得大了起來,呼嘯而過的狂風吹卷著門前的竹葉將竹葉上的雨向四周抖落,沒有月色的照耀,屋中隻有一盞燈,燭火明明滅滅暈開一層昏黃。
    不知是窗外忽如其來的風刮得冷,還是剛剛所述的經曆讓蘇澄無法接受,蘇澄下意識收攏了衣袖,顫聲道:“他的手……”
    “雙手筋脈寸斷,就連一碗水都端不起來。”
    “他的手,是宋瑤廢的?”蘇澄癡癡地念著,“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呢?我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呢……小殊,五年了……”
    曾經也握過那雙手,原來那雙手是冰冷的,有的時候也會將人拒之千裏之外,可總是能抓住,如果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雙手,或許他起初會掙紮,到後來卻會緊緊握住你的,好不容易擁有了同樣的體溫,好不容易溫暖了那雙手,那雙手卻消失了,再也握不住了。
    即便曾許同袍之言,而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那又有什麼值得留戀?那時的顧長殊受著非人的苦楚,那個蘇澄曾經想要好好保護的他卻被蘇澄遺棄了,回來的時候變了個模樣,這個結果似乎也是蘇澄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他再在長歌門門口守他一個月,說不定他現在就不會走上一條不歸之路,也許他們如今不會站在黑白兩端。
    蘇澄離開長歌門的那晚,在微山書院的後牆上靜坐了很久,懷中抱著的桃花釀還和從前一樣,甘甜而清淡,而當年那個與他並肩坐在牆頭喝酒的少年不知道去哪裏了。
    癡癡念著曾經的同袍之言,是否如今隻有他一個人還會記得了呢。
    放眼望去,千島湖上萬千漁火如星盤密布,原來它們這麼多年來都不曾熄滅過,而他身後的長歌門的燈火已經闌珊。他們當年劃的船也在,而他不在了,貓不在了,牆後那棵大樹也不知道何時被移走了。到了現在,顧長殊也沒能喝完一整壇桃花釀,每每都是喝到微醺就給蘇澄遞過來。
    其實蘇澄從一開始就把顧長殊當做摯友了,而顧長殊所渴望的卻是他給不起的感情。
    此行去蘇州,不知會遇到什麼,不知會陷入怎樣的窘境,心裏的忐忑讓蘇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春末的姑蘇仿佛是一個妙齡少女,時不時會為了花之飄零而淚眼潸然。點點細雨紛飛在西湖之上,圈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蘇澄站在船頭打著傘而來,一身青衣與周遭的翠色融為一體,負琴雲澈、佩劍焚雪,冠上一隻桃花木簪橫穿,整個人看上去依然和平時一樣工工整整,眉眼之間仍然是長歌門特有的儒雅與溫柔。
    再次踏著青石板路尋到宋家門口時,已經離上次宋家滅門一案三個月了。一路走來,路人都已一種怪異甚至於詫異的眼神打量蘇澄,後來尋到人問起,這便知曉了其中原委。
    三個月的時候足以讓宋家原來偌大的宅邸變成一片荒地,姑蘇的百姓自從聽說宋家一家人慘死的事情,這座府邸就再無人問津了。據聽聞,月圓時分隻要有人路過,時常會聽到指甲摳門的聲音,那種刺耳的聲音在平時就很容易讓人聽著難受,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院內傳來這種聲音就不是讓人難受而是讓人毛骨悚然了。加之院內荒草叢生,從院外望去如同鬼魅作祟,路人無不被嚇個半死。這麼一來,宋府就被傳出鬼宅一說,所以這方圓的一片再也見不到人影了。
    蘇澄踏著一蓑煙雨而來,腳步在宋家門口停駐。院內有人奏笛,笛聲清冽悠遠,即便人身在院外也能聽得真真切切。不由憶起那眼角的曼珠沙華與那嘴角勾起的邪魅的笑,他如今該用什麼態度去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顧長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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