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年華覺得身體又開始發軟了，走到來時相反方向的樹後靠坐下來，拿出那根珍藏多年的桃木桃花簪細細摩挲著。這是幕年華曾經剛剛萌芽她還來不及抓住就夭折的懵懵懂懂的愛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事到如今在生命的盡頭的時候怎麼會想那個人，明明才剛剛認識，明明才相處了幾天，明明什麼也沒有說過，留下的也就是這個他表達謝意的桃花簪。
    幕年華想，也許在自己的腦海深處一直知道，如果當初嫁的是這個人，那麼自己的一生不會如此短暫，不會如此淒涼，不會黯淡無光。想著想著，幕年華覺得臉上一涼，抬手一拂入手冰涼，原來自己竟然哭了？為什麼呢？幕年華給不了自己答案。
    靜靜地坐了良久，幕年華打算起身的時候聽見有人聲過來，這個時候起身出去也不方便，她索性就坐在地上等人走過再動，反正在背麵也看不見。腳步聲漸漸近了，幕年華盡量抱成一團，減少存在感，可是在聽見某個聲音時候忍不住用力抓住自己的雙手。
    “你說你每年桃花開的時候都回來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來看看這棵老樹開沒開花？活沒活著？就算如此也不用年年如此準時吧！平常想見你都見不到，就知道躲在封地窩著。”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幕年華不認識這個人的聲音。接著她聽到了讓自己顫抖莫名的聲音。
    “為了見一個人。可惜她已經好幾年沒有出府來看桃花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裏曾經下過一場桃花雨。”一個低沉渾厚，溫潤如玉的聲音落在耳邊，幕年華的心顫了下，連忙用手捂住嘴，害怕自己突然出任何聲音驚擾了他們。
    “你想見誰還不簡單，直接去找不就行了？還用的著這麼麻煩，非得到這裏來侯著？難道是哪家女眷，什麼人讓你一直魂牽夢繞的？你一直到現在不成親不會就是因為她吧？”陌生清爽，明朗的聲音又響起了。
    “嗯，有些人一眼萬年，所以除了她找不到適合我的，我也喜歡的了！即使她嫁人了也忘不掉。”在多年好友麵前司徒軒不想再隱瞞，這麼多年來，也不是沒有被追問過，隻是不想讓自己的感情剖析開來，想自己珍藏起來。如今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倒是想說了，說出來也沒有什麼不好，也省的老是被問。
    “既然如此當初你怎麼不去求娶她？”陌生的聲音疑惑的問著。
    “當初發生了點意外，我離開了京城，等在回來的時候剛剛好趕上她的及第禮，同時還有賜婚聖旨。一切都晚了。再加上那段時間我府裏正好有事，也騰不出手去搶婚，本來想著成親至少要等一年，到時候再想辦法解除了她的婚約，哪裏知道她的祖母去世的那樣突然，讓她提前在熱孝中成了親，不然你覺得我會放手麼？沐陽？”司徒軒看著樹上的桃花，抬手摘了一支拿在手中端詳，神情陷入無奈中。
    “你…你說的是太子妃幕年華？那個以良善出名的幕年華？”沐陽謹聽了他的講述驚異莫名，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就問出來這麼大秘密，更沒想到自己的好友傾慕太子妃幕年華多年，還一直癡心不改。沐陽謹是鎮國公府鎮國公世子，如今剛剛過了而立之年，孩子最大的孩子都十歲了。麵對司徒軒的這麼多年的單戀覺得不可思議，不由得更加佩服好友的寧缺毋濫的心性。
    “嗯，就是她。我聽說她兩年身體不好，今年大概也是不會出來看花的了！”司徒軒看著手裏的桃花歎了口氣，心裏絲絲縷縷的想念爬了出來。“既然如此你怎麼還不呆在京城，這樣不也能常常看見她麼？何必每年都是這樣毫無頭緒的等著？”沐陽謹對此很是疑惑。
    “沐陽，你說我連離得那麼遠都忘不掉，要是我一直呆在京城你說我會不會做出什麼事情出來？她既然已經嫁人了，那我就希望她能一世安好，我不想讓自己成為傷害她的武器，哪怕是以愛她為名。”司徒軒看著沐陽謹認真道。
    沐陽謹聽了他的話此刻才真正了解司徒軒是有多麼愛幕年華，也為他的默默付出感到震撼。很想問問他太子妃幕年華知道這些麼，但是又想著應該是不知道的，司徒軒這個人有多會藏情緒，他再了解不過，今天他要是不說自己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所以他肯定也沒有在太子妃幕年華麵前透露過。
    幕年華躲在樹後早已淚流滿麵，拚命壓抑著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可是心早就痛得像是針一下一下在紮一樣。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彌留之際來到這裏，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對著司徒擎愛不起來，原來自己的心早已經在多年前遺失在了這裏，隻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暮年華的身體本就是強弩之末，根本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情緒起伏，整個人都發顫，臉色也越來越灰白，眼神也越來越渙散。抽涕聲終於驚動了前麵的兩個人！其實司徒軒和沐陽謹都是武功高強的人，若是平常早就注意到樹後藏著人了，隻是他們兩個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以為這裏沒有人來，所以忽略了。
    司徒軒風似的竄到樹後想看看是誰躲在樹後偷聽，沒想到看見的是自己思慕多年的人，心裏的驚喜還沒來得及散開，就被她搖搖欲墜的樣子下了一跳。司徒軒顧不上男女之防上前把幕年華摟在懷裏“年華，你怎麼了？”
    幕年華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努力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人。他的那張臉還是那麼俊郎英武菱角分明，隻是比多年前更加成熟附有韻味，像黑色水晶一樣的眼睛，眼神比之從前更加的銳利深邃，曾經的沉靜被驚慌所取代，滿眼的焦急無措。高挺的鼻梁，配著薄薄的絕美的嘴唇，一如初見時的美好。
    司徒軒看著懷裏的人，隻覺得自己好像摟著個紙片人一樣，她怎麼單薄消瘦成了這樣？曾經的鵝蛋型臉頰在她臉上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尖瘦的一張臉上覆著張灰白中透著青色的麵皮，眼睛大而圓的直直地看著自己，眼裏有著自己看不懂的情緒翻滾著，可愛的俏鼻如今愈發的小巧玲瓏，菱形的唇瓣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司徒軒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他無法想像記憶中那個沒好的人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司徒軒…能再見到你…真好。”幕年華努力笑著說出了一句話，臉上的血色也慢慢恢複了一點，整個人看上去淒美哀婉。司徒軒看著這樣的她反而說不出話來了，他沉默地抱著幕年華，漸漸收緊手臂，勒的幕年華有點疼了，可是她不想提醒他，她知道自己現在很需要這個擁抱。她想記住這個擁抱。
    沐陽謹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很想說一句什麼，是什麼呢？天意弄人？還是紅顏薄命？好像都不夠確切，所以他也隻好轉身在一邊默默站著，守護著這一對有緣無分的人。
    司徒軒抱了一會鬆開手，看見幕年華的臉色又恢複了一些便道“你怎麼一個人來了這裏，身邊也不帶人？”幕年華躺靠在他懷裏看著他“我不想最後的時候有人看見我哭”說著放開一直握在手裏的桃花簪，司徒軒看見這個桃花簪眼神一震，伸手接過“這個你一直留著？”幕年華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留著。一直留著，可惜我太晚明白這個桃花簪的意思了。”
    司徒軒看不見她的表情可也知道她是在後悔。不由攬著她道“不晚，對於我來說，什麼時候都不晚。隻要你知道就好。我並不需要你來回報什麼，這是我的選擇。沒有給你造成困擾就好。”
    聽了他的話，幕年華又想落淚了，可還是竭力忍住，她知道她的身體不適合再哭了，不然等下昏倒了就看不見他了。她想自私任性一次，就讓司徒軒陪著自己。
    司徒軒看著她精神不濟，虛弱無力的樣子說“我帶你下山吧，你的身體太虛弱了，這裏寒氣太重。”“我想再看場桃花雨，可以麼？我來就是為了看桃花雨的”幕年華不想下山，下山就看不見他了。所以現在能多呆一刻是一刻，她自己的遺憾裏有這一個。
    司徒軒扶著更加靠近自己懷裏道“好，再看一場桃花雨”然後抬頭喚著沐陽謹“沐陽，把你的飄雪飛淩使一次吧！為我們製造一場桃花雨，謝謝”沐陽謹轉過身來看著她們，一個英武俊郎，一個扶風弱柳，偏偏靠在一起那麼唯美般配。怎麼這兩個人就沒有走到一起呢？唉…
    沐陽謹心裏默默歎氣，答道“好，那你護著點幕小姐，別讓劍氣傷到了她。”這個時候他不想稱呼幕年華那個膈應人的太子妃稱呼。沐陽謹轉身提氣而起，抽出劍身，淩空使出家傳的飛淩劍法中劍式最複雜也最淩厲的飄雪飛淩。
    隨著沐陽謹淩空在樹頂之間穿梭，滿天的桃花紛紛灑灑的飛舞著，花瓣真的就像是下雨一般飛舞飄零，為了讓幕年華看的久一點，沐陽謹轉而在花瓣之間舞劍使得花瓣久久不落。幕年華看著眼前的美景好像回到了當初初識司徒軒的時候。
    獨自進入桃林的自己迷了路，在百年桃樹後看見了受傷中毒昏迷的司徒軒，用自己初淺的解毒方式幫他吸毒解毒，然後他躲在樹後療傷，自己每天來給他送藥送飯。陪他看了一場桃花雨，再然後送他離開桃花林。
    時間雖然短暫，卻是自己一生中最開心，最快樂的時光。也許也是司徒軒記憶中自己最美的時候，所以他才會記得那麼久。幕年華轉頭看著司徒軒，才發現司徒軒一直看著自己，從他的眼瞳裏麵能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樣子。他看得那麼專注，好像全世界隻剩下了自己。
    兩個人就這麼相互看著對方，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司徒軒，下輩子不要放開我，好麼？”幕年華聽見自己這樣說。“好，下輩子我一定不會放開你。”司徒軒認真的說著。
    他剛剛給她把了脈，雖然不是懂醫術，但是習武之人都會把脈查探脈象，她的脈象虛弱虛度，若有若無，知道她的病已經深入骨髓，隨時都可能離開人世，所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陪著她，也慶幸她在最後之際來了這裏，能讓自己陪著她。
    幕年華看著司徒軒認真看著自己的樣子，頭忍不住靠近他的臉，他的呼吸打在自己麵上，癢癢的，但是很舒服。眼睛緊緊的跟著自己移動，紛飛的桃花飛在身邊，像是在沐浴花瓣中，幕年華抬起頭靠近他的嘴唇，閉上眼親親的吻在上麵。兩片唇瓣貼著，他的唇溫溫柔柔的，不像自己的好像冰涼的沒有溫度。
    司徒軒由著幕年華動作，看見她合眼吻上了自己的唇，靜靜地貼著，卻是不動，感覺到她冰涼的唇瓣，不由得動動嘴唇。然後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後頸，輕輕地吻著她的唇，沒有任何情欲色彩，隻是單純的舔吻著。慢慢的幕年華開始回應，雙手攬在他雙肩上，溫柔的回吻著他的唇，她的唇逐漸有了溫度。
    兩個人靜靜吻著，遠處沐陽謹停了下來，看著他們擁吻，明明畫麵那麼美，可是他卻是感覺眼眶有點濕。他也看到幕年華的虛弱，感覺到了幕年華身上的死氣。這畫麵有多美好，就有多傷人，他受不了這種淒美哀絕的氣氛，隻能轉過身把空間留給他們。
    司徒軒吻著暮年華感覺到她氣息越來越弱，輕輕放開了她的唇，捧著她臉看著她。手指輕輕的遊走在她的臉上，從額頭到眉眼，從小巧的俏鼻到枯瘦的臉頰，磨蹭著剛剛吻過的有了血色的菱唇，最後到尖細的下巴，仿佛要把這些刻畫在骨子裏。
    幕年華隻是看著他，因為她已經沒了抬手的力氣，她想記住他的樣子，所以視線一直不離的看著他，想把他看進靈魂深處，方便下輩子能夠早點找到他。看著看著幕年華就毫無征兆的暈了過去。
    “年華，年華，年華…”司徒軒看她突然倒了下去，著急喚著她的名字，發現她隻是太虛弱了才會昏迷，才放下心來。抱起她，疾步向外走去。沐陽謹聽見聲音回頭，看他抱著昏迷不醒的幕年華過來連忙詢問“怎麼了，好好怎麼昏倒了！”“太虛弱了，她的身體根本就不應該上山來。”司徒軒邊走邊回道。
    “她應該是把最後離開的地方定在了這裏。現在這樣也算是不留遺憾了。”沐陽謹看著司徒軒著急的樣子，也不知道還該說什麼了，隻得陪著他快步走出桃林，安置幕年華，在桃林裏呆了那麼久，恐怕寒氣入體以深，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啊？不然司徒軒的心也就跟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