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轉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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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浮夢樓。
柳慈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銀麵具,又一本正經的放回到桌麵上去。
回憶了一下剛剛她師傅跟五行宮宮主說的那些話,又冥思苦想了一番要怎樣去實施這個,說起來絲毫沒有難度,其實做起來難於上青天的計劃。
柳慈覺得,她自己的這一生,就一直是在為如何活下去而奔波。
她這一世沒能投上好胎,一出生就是孤女。
也不曉得究竟是本來就沒有爹娘,還是生下來才沒了爹娘的。
後來命好,被一個達官顯貴家的夫人撿了去。
那夫人多年無子,即便是娘家再風光,依然敵不過二房懷裏的兩個兒子。
這幾年,家族地位一落千丈,皚皚可及。
柳慈雖然不是她自己親生的,好歹可以暫時挽回一點顏麵。
柳慈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原先姓甚名誰,隻知道現如今這名字的來曆。
她那夫家是柳姓,夫人覺得撿來的孩子是佛祖的恩慈,便單名一個慈字。
她的運勢,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轉變的好了一些。
柳慈她安安穩穩做了十五年的嬌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
結果,十五歲生辰一過,她那養父因為生意上的事,觸怒了當朝天子。
天子一怒株連九族,她那娘親對她視如己出,哭著把她的身世講了個透徹。
天子不信,一定要滴血認親才作數。
兩碗水三滴血,柳慈如白駒過隙,硬生生從鬼門關口又被拉了回來。
可是她一個過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日子的人,何曾受過這等疾苦。
萬般無奈,便沿街乞討,順手也可牽牽羊。
有一日,她的眼神甚是不濟,牽羊竟牽到了一個遊俠的身上。
這人才拿了靈溪大會的第三名,手頭上的獎金加隨身帶的盤纏,便很有一些。
銀子分兩包,一包在他身上,一包在行李裏,柳慈拿的是行李裏的這一份。
要活下去,就勢必要練個好身手。
兩人你追我跑,上牆下地,過了幾個街區才攆上。
彼時柳慈已是連抬腿的力氣都沒了,無力地躺倒在地,眼睛裏射進金燦燦的刺目的日光。
那男子俯身望著她,她氣喘籲籲的道:“我把錢還你,你放過我吧,我知道錯了。”
那男子蹲下打量了她一會道:“你多大了?”
她抬手擋了日光,道:“十五了。”
那男子微微一笑:“資質不錯,為甚麼要偷東西?”
為甚麼要偷東西?她閉了眼,想了想,又想了想道:“我娘親也死了,我總得活下去吧。”
那男子又道:“是不是隻要能活下去,不管做甚麼都行?”
她又搖了搖頭,道:“我甚麼也不會。”
那人向著她一伸手道:“你這樣好的資質,不學武可惜了,你願意跟著我賣藝為生嗎?”
“賣藝?”
“對!”
就這樣,那人就成了她的師傅,她就成了學武賣藝的女孩子。
掐指一算,今年已經是第五年了。
這一世的命不好不要緊,上一世或者下一世的命好也可以。
她冥思苦想的坐在桌子旁邊,盯著剛剛還是空著的,現如今已經坐上了人的座位沮喪道:“鬱壘?你怎麼來了?”
那坐在桌子對麵的人,是個眉目如畫的美少年,長的白白淨淨軟軟嫩嫩。
穿一件純白色天絲麻的大袖長衫,中長的墨色長發,高高的束在腦後。
左手腕上戴了串,純白色白菩提根的手串,最中心的一顆珠子,是個上部淺褐色底部白色的,被雕刻成了蓮花式樣的珠子。
那被稱做鬱壘的,很隨性的一笑道:“姐,我想你了,我上來看看你。”
柳慈歎了一口氣道:“你姐我有甚麼好看的,你姐我在受輪回抵罪的懲罰,你不說長點同情心,反倒巴巴跑上來,看我的熱鬧,你這又是安的甚麼心?”
鬱壘轉著腦袋左看右看:“姐,你這一世托生的這姑娘,長的真的是好醜。”
柳慈捏了捏自己的臉頰道:“醜嗎?我覺得還好吧。”
“醜,就是很醜,那個鼻梁長的,太高了,一點都不好看。”
柳慈呔了他一聲道:“醜你就少看兩眼好了,左右這裏又沒有人逼著你看的。”
然後鬱壘又道:“姐,我的東方鬼帝被酆都大帝給換下來了。”
柳慈一驚,整個人從條凳上滑下來:“你說甚麼?!”
“老頭子說,他一早就瞧著我不順眼了。以前是看在我有能力的麵子上,不敢動我,現如今你犯了事,人家自然是受不了我,自然是要替換我下來啊。”
柳慈安慰他道:“換下來了也好,這樣你就可以在整個地府裏麵,風風光光安安心心的率性而為,隻要有時間,就去隨便找個美男鬼回來好好風流一下,又沒有人管得著你,又沒有人瞧你不順眼,你有甚麼好難過的。”
鬱壘是柳慈輪回之前的雙胞胎弟弟,同樣在地府裏麵有官職。
但鬱壘永遠是個凡事隨心所欲,不受約束類型的鬼。
想了一會,鬱壘又道:“今兒晚上巧了,酆都大帝回家陪他老婆,所以地府裏麵就沒人管,陰帥們都放假,鬼門關和無常殿裏都大空,我就抽空上來看看你。話說,你在這裏呆的這二十天,感覺怎麼樣啊?”
柳慈道:“還好,地府一天人間一年,就是時間過得慢一些,其他的都還好。”
“那你甚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我投胎之前問過孟婆了,聽她老人家說,我這一世投的這一胎,隻能活二十九年,所以再有九天我就可以回去了。”
鬱壘甚是泄氣的蹙眉道:“姐,你真的是好慢呀!”
柳慈有些震驚的道:“就這還算慢的?你做鬼帝也有一大段時間了,甚麼樣的命數沒有見過,你聽說過有誰輪回一次,是隻需要活二十九年的嗎?你這話難道不應該是你姐我來說的嗎,而且我還應該說,這人怎麼這樣短命啊!難道不是嗎!”
鬱壘悻悻的白了她一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放著順順當當的官職不做,放著安安穩穩的好日子不愛過,自找不痛快的。你說,若不是因為你自己犯賤,非要違反酆都大帝在地府裏麵規定的,不允許各級神職人員之間,產生愛情的規矩,愛上了比自己級別低的鬼,你何至於就要成今天這樣子了?”
“我……”
“還有啊,因為你是到陽間來接受輪回抵罪懲罰的,所以周身的法力都被封起來了,雖然你還有在地府裏麵的記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過去和現如今,但是你又能做甚麼呢?你根本甚麼都做不了,你根本就沒法子,也沒有能力去改變現實狀況,我沒說錯吧。”
柳慈不做聲的聽他一句又一句的說著,根本無法反駁。
鬱壘說的一點沒錯,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她違反了酆都大帝的規定。
大概,她現如今還是可以好好呆在地府裏麵,做好她的神職人員。
也不需要每天都為了這一世的柳慈,帶著假麵具去演戲。
也不需要為了活下去,沒甚麼原則可言的,凡事都是利字當頭。
還有這座浮夢樓,每天都要守在這裏,每天都要掰著手指頭,計算柳慈這一世的劫數到底甚麼時候才會來。
在陽間的時間裏算起來,她要守二十九年。
在陰間的時間裏算起來,她要守二十九天。
然後會有另外一個,因為在地府裏麵犯了重罪,需要接受輪回抵罪懲罰的鬼,再來接替她,繼續看守這座浮夢樓。
這個日子可當真不是人過的,每天白天都要出現在金陵,而夜裏就必須要回到浮夢樓裏來,如果不幸遇到來買珠子的人,還必須要戴上這個,可以遮擋自己的銀麵具。
然後柳慈再一次想起了,他們水宮宮主玄夜搖扇子的動作。
柳慈第一次跟著她師傅見到他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她就想起了他,雖然她清楚的知道,玄夜一定不是他,但她還是難以自製的,經常在玄夜的臉上,尋找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共通之處。
她不曉得要怎樣形容自己對玄夜的感覺,或者說是感情,相熟?還是陌生?
她隻知道,她對玄夜的印象,永遠都是不笑,不管發生了甚麼事情,玄夜他永遠也不會笑。
她躊躇了一下,有些別扭的問鬱壘道:“他還是沒有消息嗎?”
鬱壘斬釘截鐵的搖了搖頭道:“沒有任何消息,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裏。”
“那我投胎之前,他是在哪裏?”
“我聽說的是,你本來是還要承受更多的酷刑的,但是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去代替你承受了。而且,你們兩個同樣都是在他掌管的十六層地獄裏麵,隻不過是你先進他後進的問題。所以你還可以並無大礙的,從那裏麵走出來,隻需要接受輪回抵罪的懲罰就可以了。但他就沒有你那麼好的運氣,沒人會再代替他去承擔一切,所以他就隻有自己繼續承受下去。我聽牛哥和馬哥說,酆都大帝好像準備要送他去迷魂地獄了。”
柳慈抖了抖:“迷魂地獄?”
“應該是吧,我其實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做不得數。”
柳慈不說話,隻是坐在他的對麵,呆呆的抹裙擺上的褶子。
鬱壘托著腮幫子,胳膊肘撐在桌麵上道:“姐,你怎麼了?”
柳慈無言的望著他,又伸出一隻手來,在桌麵的當中攔了一下:“我沒事,你也快點回去吧。畢竟陰陽殊途,你現如今沒了鬼帝的官職,也沒有護體的法力,跟個普通低級別鬼沒有任何區分,沾了太多陽氣對你不好,你回去吧。”
鬱壘有點懨懨的道:“姐,你不在我好無聊,你不在我就覺得生命真沒意義,雖然說我早已經死了,也沒生命可言,要不你早點自殺早點回來陪我吧。”
柳慈一口氣嗆在胸口,半響才咆哮出聲:“你哪裏學來的這一些!你姐我已經是戴重罪之身了,身上等著下地獄的罪能摞成山,你還叫我自殺!我再自殺一遍,回去還是免不了要去第十四層地獄裏麵轉一圈!你腦子掉到血池地獄裏麵了!”
(注:第十四層地獄,枉死地獄。據說自殺的人,諸如割脈死,服毒死,上吊死等人,死後是要打入枉死牢獄的,而且也不可以再次輪回為人。)
(注:血池地獄,凡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死後將被打入血池地獄,投入血池中受苦。)
鬱壘凝神聽著,然後扁了扁嘴巴道:“我就是說著玩的,誰曉得你會當真。不就是還有九天嗎,我待會回去了,先去找個美男鬼回來,陪著我風流幾天,一點都不會無聊。”
柳慈無奈的道:“隨你好了,反正還剩沒幾天了,我這一世需要抵的罪裏麵,還有一劫,等完成了這一劫,在陽間也就沒幾天時間再呆下去了。”
鬱壘道:“姐,是你的劫嗎?”
柳慈搖了搖頭:“不是我的劫,是我要成為別人的劫。”
鬱壘唔了一聲。
柳慈又道:“這人前一世就跟我結了怨,所以這一世,我是來還他的因果輪回報應的。”
鬱壘的眼睛一亮:“哦?姐你原來這一世的輪回,還是帶著任務來的嗎?”
柳慈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愣了:“任務?我有帶任務嗎?”
鬱壘很是振奮的道:“當然啊!就是你說的因果報應啊!”
“哦,你說那個呀,那個不是你想的那樣,每一世的輪回,都是為了抵消前一世的業力,這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跟任務不任務的沒關係。”
“那是怎麼樣的?”
“真實情況是這樣的,這人前一世把我給活埋了,雖然他是好心辦了壞事,並且也不是有意為之,但畢竟也是間接性殺了人,況且當時我根本就沒有死,隻是昏迷了過去,隻是暫時停止了呼吸,所以,如果他沒有動手把我給埋掉,我或許也就不會死掉了。”
鬱壘道:“那你這一世準備怎樣還他這一報呢?”
柳慈想了一下道:“你姐我這一世是窮的吃不上飯,隻能靠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來養活自己,所以許多事情也不是我自己就可以說了算的,這要看人家主顧的意思。這人我現如今已經遇到了,現如今要做的,就是按照我主顧的意思,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接近他,並且要做好長期埋伏在他身邊探聽消息的準備,最好的情況就是取得他對我的信任,然後一步步完成我主顧的要求,把他帶到五行宮裏去。之後是死是活跟我就沒有關係了,我隻管拿了提前談好的,屬於我的錢就可以了。”
鬱壘伸了個懶腰道:“陽間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總之,我就是上來看看你,隻要你在這裏沒事,我就放心多了。”
柳慈微微笑了一下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去吧,我明天還有事要做,就不跟你聊了。雖然說你現如今已經不是鬼帝了,也沒人會處處事事盯著你,但是呢,做鬼還是要低調一些,特別是做沒有特權的鬼,就更要學會低眉順眼,免得因為開罪了其他鬼,而被盯上。特別是像你這種,酷愛美男鬼的普通鬼,我現如今不在地府裏麵,你如果鬧出甚麼事情來,可沒人有空去理你,所以,我強烈建議你,沒事不要找事,安安穩穩呆過了這九天,咱們大家都可以相安無事,知不知道?”
鬱壘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一邊穿牆而過,一邊小聲的道:“我知道了,姐你就放心好了,我保證老老實實等你回來,我保證你九天之後回來,還會看到一個完整的我,那我下去了。”
柳慈跟他揮了揮手道:“快點下去吧,現如今是子時,子時日夜交替,陽氣比較不那麼強,你快點下去,對靈體的影響會很小,我九天之後就回去了,剩下的時間你不要再來了,就你那點普通鬼的法力,不出岔子就是萬幸了。”
鬱壘幾乎已經消失,隻有手串上的那顆小蓮花,還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他的聲音在房間裏,聽起來也很有一些縹緲,很有一些不真實。
他的飄飄然的聲音,穿牆而出道:“你們陽間真的不舒服,我覺得我快喘不上氣來了。”然後就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了。
柳慈坐在桌子前麵,又把她師傅轉告她的,玄夜的意思回想了一遍。
又要取得薛慕滼的信任,還要讓他不要懷疑自己,還要埋伏的讓五色府的人神不知鬼不覺,還要死死盯住了他,保證他的安全,保證他不會出事,還要想出一個合理的借口,讓他心甘情願,或者說是很有興趣的,走進五行宮裏麵去,這事情簡直太考察人的綜合能力了。
柳慈又想了一回,還是決定采用最保守的策略,就是先從廟會上的賞錢打開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