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硯月山莊已經是下半夜了，路上又下過一回雪。
    夜半天寒大降溫，細碎的北風在硯月山莊正門的回廊裏穿堂而過。
    我怕小魔女凍的風寒感冒，下馬車的時候，就把我身上的狐狸毛大氅脫下來，給她圍了起來。
    本少我真不知道，我今天這一天過的，究竟應該算是順利還是不順利。
    從大清早起來發現小魔女私自開溜，到對著宗震一頓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再到去了金家工坊仍是一無所獲，再到大中午的被風雪困在城外的官道上，然後就是跟逸塵的豔遇吃飯，然後又是我跟小魔女順利的，把斷袖的事情給攤了牌，再來是陪著小魔女和百靈逛廟會，又把手中的大部分錢都捐獻給了柳慈，緊接著就是遇到了五色府當街圍堵追殺邪光門，最後是五色府撤退時候留給我的一係列疑問，和畢天剛剛最後說的那些話，我急於找莫焱塵問個清楚。
    安頓小魔女回房睡下之後，我連大氅都沒有拿，繞過栗雨園就直奔得月樓。
    萬幸，莫焱塵還沒有睡，也可能他就是一直在等我回來。
    我一步踏進門就問他道：“莫大哥，你派人去追蹤五色府了？”
    莫焱塵坐在他的圓桌前，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頭，指了指我道：“這位大哥，你是不是在作死。這樣冷的天，還是剛下過雪的深夜，你連個大氅也沒穿就跑過來，萬一著了涼得了風寒感冒，明天你們家大美人回來了要你過去侍寢，你又不能按時出席，你說你到時候要怎樣辦？再說了，你現如今是住在我的家裏，你病了就是我這個做地主的沒有盡到地主之誼，回頭你們家大美人若是跟我較起真來，你說你叫我是死了還是活著，你說你叫我要說點甚麼話出來自保比較好？”
    我就是喜歡大美人，我就是離不開他，不管我跟他認識了多久，也不管我跟他是一年沒有見過麵，還是剛剛分開了一天，不管是在甚麼地方，不管是甚麼時間，隻要聽到他的名字，我還是會不可抑製的興奮起來，還是會激動地有些發抖。
    我聽到自己抖著嗓子道：“你是說大美人要回來了？”
    莫焱塵頂著他眉心的那顆朱砂痣，優雅又戲劇化的一笑道：“對，你們家大美人明天就要回來了，怎麼樣，開心吧？這消息比甚麼金家工坊，比甚麼五色府，都要更加的振奮人心，對吧？”
    我瞧著他那張英俊的臉孔上，有些過於戲劇化的表情，突然間就狐疑起來。
    “莫大哥，你不會也是跟大美人學的，搞惡作劇騙我吧？”
    莫焱塵仍舊是笑著道：“沒啊，我沒騙你，我騙你做甚麼。”
    我走過去，拉開他麵前的一張扶手椅子坐下，然後右手一抬，嘩啦一聲打開飛雲扇笑道：“既然不是騙我的，那你跟我說說，你這消息是從哪裏得來的？大美人他是不是給你寫信了？”
    莫焱塵一邊笑著，一邊指著我道：“慕滼你學壞了，你現如今說話的這樣子，已經很有幾分尉遲的風範了。”
    我也不甘示弱的回他道：“承蒙你們二位哥哥的調理加欺騙，本少我現如今可真的是跟認識你們之前大不一樣了。”
    嗯，我現如今的性子，可真的是跟認識大美人和莫焱塵之前大不一樣了，之前，隻要是莫焱塵和大美人說出來的話，我都是想也不想的就照單全收，但是現如今，我就完全不是這樣子了，我知道，我如果一個不小心相信了他們，沒準兒就會被他們給耍了，如果我的運氣再差一些，估計還會落進大美人提前挖好的陷阱裏麵，所以，我現如今跟他們倆說話都可謹慎了，能打個問號的就先打個問號。
    莫焱塵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對，我看出來了，你呀就是被尉遲給整慘了，所以在防人這一方麵，真的是進步神速。雖然說你之前也就是為人處事挺謹慎，說話也挺委婉的，但是，真的，你現如今跟我剛認識你那會，真的是不一樣了，你呀，現如今一看就是被男人給騙出來的!”
    我樂得咧嘴一笑道：“哈哈，話說回來，我覺得有你們倆給我墊著底，江湖上的其他男人，我根本就不拿他們當一回事。當然，除了炎一那種，歲數又大又老謀深算型的死老頭子，我搞不定之外，其餘的人，本少真的覺得不在話下。”
    莫焱塵樂滋滋的把手伸進袖袋裏麵，抽出一封封口上隻有半塊火漆的信封，然後遞到我的手裏麵道：“信上沒提木飛揚那邊的事情，就隻說了明天會回來吃晚飯，叫你務必老老實實坐在這裏等他回來。”
    我一邊點著頭接過信封，一邊把信封中的信紙抽出來。
    信紙是市賣的普通信紙，隻有一張，上麵是大美人瘦金體的字跡。
    (注：瘦金體為宋徽宗趙佶所創，是書法史上的一項獨創。瘦金體運筆飄忽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痕跡，是一種風格相當獨特的字體。)
    字體拉得很開，所以感覺整張紙上都是寫滿了字。
    但其實內容很少，而且大部分的話都是在跟莫焱塵說叫他怎樣安排我。
    隻字未提木飛揚那邊的情況，隻是簡單說了一下路上的行程安排。
    主要意思就是說，明天晚上一定會回來吃晚飯，叫莫焱塵提前告訴我，讓我把手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乖乖坐在硯月山莊裏麵等他回來，他說他很想我。
    看完一遍之後，莫焱塵問我：“都瞧明白了？”
    “瞧明白了，本來我明天也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做的。”
    “那你妹子那邊，你怎樣打算的？”
    “今天她已經睡下了，明天早上等她睡醒了我再告訴她，這樣明天白天直接派人送她回鼎泰宮裏好了。”
    莫焱塵試了一下自己手邊的茶壺，發現茶壺裏麵的水還是熱的，就隨手取了個茶盤裏麵的白瓷茶杯，倒了一杯茶遞給我，然後自己又倒了一杯捧在手心裏。
    “這樣說來，你還是沒有打算先跟你妹子攤牌咯？”
    我喝了一口茶道：“不是你想的那樣，話我已經說明白了。”
    “那你妹子，是個甚麼態度？是支持？還是，反對？”
    “我妹子很支持我，這你沒有想到吧？”
    莫焱塵點了下頭道：“你先跟你妹子攤的牌，你妹子又很支持你，這事情真的是很難得。那既然已經說明白了，還有甚麼可回避的？你就留你妹子在這裏見見尉遲，這樣還可以提前培養一下感情。不要提前甚麼風聲都不透漏，過一段時間突然就把他帶過去了，那樣會很突兀的，而且尉遲的性子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你安排不好叫他丟了麵子，他會記恨你一輩子的，這你到底想過沒有？”
    我把一根手指頭壓在嘴唇上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剛剛看信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把我妹子留下來，等大美人回來了先給他們倆引見一下。這次的機會的確是非常好，也非常難得，但是，我覺得留我妹子在這裏不太安全，所以，我還是想派人送她回鼎泰宮，最起碼在那裏她是絕對安全的。”
    莫焱塵很用心的打量著我的麵部表情，然後問我道：“今天這一天，究竟出了甚麼事情？你跟我說實話。”
    跟莫焱塵談話，最大的好處就是不需要懷疑他的來路，也不需要懷疑他是不是在套我的話，更不需要懷疑他會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
    我把今天晚上，看到五色府當街殺人的事情，都和盤托了出來，又把跟畢天的談話，挑重點說了一些，最後又把我自己假設的，五色府是故意耍我，故意針對我的想法也說了。
    莫焱塵一手托著腮幫子聽我說完才道：“你剛剛一進門就問我，是不是派人去追蹤五色府了，我沒有回答你。我沒回答不是我沒有聽到，也不是聽到了不想搭理你，我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為我覺得答案不言自明。這問題你都能問的出來，說明你已經明白了我的用意，你都已經明白了的事情，還需要我再去解釋嗎。”
    我道：“那你是怎麼想到要去追蹤五色府的？是你和大美人兩個人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可以說既是我的主意，也是尉遲的主意。”
    “這事情大美人也有份？”
    “五色府的大本營駐紮在蘇州城裏，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我最早聽到的那個版本也是說他們的大本營在蘇州。”
    “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以搶奪秘笈為生的新興門派，竟然舍棄離自己最近的蘇州城的各個門派不去搶秘笈，而巡回轉戰其他的城鎮，難道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嗎？”
    “是很奇怪。”
    “而且五色府做的第一個案子也不是飛虹會館，而是金家工坊，這事情你也已經知道了。”
    “所以說，你也懷疑其實我要找的那把刀就是出自金家工坊的對吧？”
    “我隻能說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沒有這個可能性，他們為甚麼要去滅一個工坊的門呢，這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對吧？所以，從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在暗中追蹤五色府。再後來就是你給我講的你發生的那些事情，這些事情你跟尉遲也說過一些對吧？所以我們倆一對接，尉遲就決定讓我出人，他出錢，盡最大努力把五色府的情況追蹤下去，特別是，你說的五色府本來有機會可以殺掉你，但是最終卻沒有殺掉你。這事情你覺得奇怪，你們家大美人覺得更奇怪。”
    “哦，原來是這樣子。怪不得我剛剛一問畢天，他就說他們還有好幾個人呢。”
    “所以，你的假設也不能說是完全不成立。”
    “對，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我認為，如果我的假設是正確的，那麼五色府的目標就很有可能是我，這樣一來我妹子留在我的身邊，就是最不安全的事情，相反，如果她脫離開我，反而會變得處境安全，所以我要把她送走。跟大美人培養感情的事，就隻好再拖一拖了。”
    莫焱塵道：“也好，明天上路的時候我多派幾個人跟著，一直送她進宮。”
    我點了點頭，又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須鴷和百靈，最好是都派回去，雖然五色府的目標是我，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排除了，路上有可能存在的潛在安全隱患，況且人手多一些，總歸不是壞事。
    其次，宗震也要回去，一來他回去了可以陪小魔女吃個飯解個悶，二來他在我的身邊也真的是個累贅，與其留他在我身邊添亂，還不如把他也一齊派回去，順便把莫焱塵接濟我的賠償款帶回去，等到大美人回來，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還會發生些甚麼事情，現如今都還不好說，隻能是邊走邊看。
    吉叔呢，一個老頭子，無功無過，他願意回去也可以回去，願意留下來也可以留下來，總歸是隻有他一個人，我也可以照顧的過來。
    這一些事情都想好之後我道：“這樣，明天早上等我妹子睡醒了，我先給她說一下情況，然後午飯過後再上路。我這邊的話，是想著要把百靈和須鴷都派回去的，你這邊的話我就想借六個人先用一下。四個人陪著我妹子上路，兩個人留在我的身邊，你看可以嗎？”
    莫焱塵四十五度角仰頭望了一會天道：“六個人夠用嗎？我直接給你十個人，你自己看著安排好了。如果你的假設是正確的，那現如今就是最關鍵的時候，你那把扇子雖然很厲害，但自己身邊的人手多點總不是甚麼壞事。”
    我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這邊我借六個人足夠用了。陪著我妹子的四個人，隻要能夠順利送她回鼎泰宮，我很快就可以歸還，但是我身邊的這兩個人，可能用的時間要長一些，這事情希望你能夠理解。再就是，我之所以不想要你那麼多的人，也是考慮到你和大美人，你們還需要時刻不間斷的去追蹤五色府的蹤跡，一定隨時都會需要充足的人手，所以我不能占用太多的人。你這些門客裏麵一等一的高手就不用借我了，上路的四個人都要二等的，近身作戰能力要強，關鍵時刻可以替我護住我妹子的，這就夠了。我身邊的兩個，也不用特別厲害的，隻要攻擊速度快，身手幹脆利落，其他的一切都好說。”
    莫焱塵咂了兩下嘴道：“哎呀，我今天真是能明白尉遲說過的，說你三少爺不好伺候了啊……你瞧瞧，你這就是挑護法的節奏了啊，還二等高手，二等高手哪裏有你說的這樣厲害的!”
    我搖了幾下扇子道：“沒有吧，就我剛剛說的這一些，這在我們鼎泰宮裏，都是很普遍的情況啊，身手不幹脆不利落的，我帶隊集訓的時候，直接就淘汰掉了。比如說百靈那一批學員就是這樣子，扛不住擊打訓練的，速度太慢的，近身作戰能力弱的，就算是我心軟把他們留下來，他們也未必可以堅持到最後。所以，還不如盡早淘汰掉，他們省心我也省心。”
    莫焱塵慨歎了一聲道：“難怪你們家大美人說，你是酷愛魔鬼訓練，能從你的手下集訓完成活下來，還步步高升的人，都是鐵打的戰士。我就發現，你這人吧雖然生的跟個小姑娘似的，看起來嬌嬌小小柔柔弱弱，但其實內心深處對自己，對別人的要求，都是十分嚴苛和殘酷的。難怪我聽尉遲說，你練武的時候從來不對自己心軟，就喜歡直接上沙包，木棍甚麼的。你別說，你天天往死了折磨你自己，也沒見得就把你自己折磨的滿身都是傷痕，折磨的沒個人樣子。練完武功洗個澡出來，還是個皮膚白白嫩嫩的小美男。”
    我故作厭惡的瞅了他一眼道：“莫大哥，為甚麼我總覺得，你這不是在跟我說話，你這是在跟一個女人說話呢？”
    莫焱塵隔空白了我兩眼道：“你大哥我這是誇你長的好看，聽不出來啊!”
    我笑彎了眼睛道：“知道，知道，大哥你對我最好了，你最會誇我了，就是，下次你誇我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來誇我啊，我是個男人，你們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用一些形容女人的詞語來形容我啊。”
    莫焱塵根本沒有接我的話，自顧自的問我道：“你小子確定身邊隻留兩個人就夠用了？”
    “確定。”
    “確定就是要兩個攻擊速度快，和近身作戰能力強的對吧？”
    “沒錯。”
    “那這樣吧，我天亮先給你妹子去挑人，你要的那兩個有點難度。再說，給你小子配保鏢，那還得經過你們家大美人的同意，所以，這幾天反正你也要留在這裏給你們家大美人侍寢，不會出門，也不需要保鏢。我給你慢慢挑兩個稱心如意的，等你們家大美人審核通過了，你再到我這裏來領人，如何？”
    我打了個響指道：“沒問題!就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