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爺子上了呼吸機，成天迷迷瞪瞪，醒了的時候也不太認人了。鄭啟恒知道他們家老爺子什麼性格，躺床上不能動他比誰都難受。可就算醫療技術再先進，人年紀大了，修了那邊壞這邊修了這邊壞那邊，老爺子自己也明白，清醒的時候指著治療報告搖頭。
    人是夏天的時候摔的。那麼大歲數了非得跟著醫療隊下鄉，鄭啟恒跟他媽說你勸勸我爸，他去不是給人民群眾添麻煩嘛，是照顧他啊還是照顧病人啊。鄭老爺子在電話那頭喊，膝下無兒凡事不自己來我還能指著誰！鄭啟恒也是嘴欠，回一句：你那得意門生東蕁呢，那不比親兒子管用啊。老爺子就不說話了，低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鄭媽媽趕緊罵一句兒子掛了電話。
    入秋骨頭還沒長好，心血管的毛病就來了。老爺子年輕參軍時肝髒就不太好，這一摔，引發病變，肝脾心都跟著鬧革命。鄭啟恒是害怕了，趕緊放下美國的一切事務回國專心看著老爺子。他心裏明白，他爸這怕是時日無多。
    守在病床前，鄭啟恒又聽他爸那嘀嘀咕咕不知夢到了什麼。俯下身子聽聽，聽出個東蕁的名字。得！果然東蕁是您親兒子。我這就給您找回來去。
    B市那麼多人，哪兒找去？鄭啟恒就想著去東蕁住的地方找資料。東城局長他老丈人腦血栓就是他家老爺子給治好的，見了他自然是笑眯眯地噓寒問暖，二話不說就幫著查起戶口。然後神秘兮兮地說：有8，9年的資料明顯是檔案拆了自己補的，戶口遷走過，現在又回來了，但是都沒回遷記錄。嗬嗬…不會是犯什麼事兒了吧，這人誰啊？鄭啟恒仔細看東蕁的檔案，10年前軍區總醫院離職，H市大學醫院研究所8年，接著就是8年後也就是兩年前，突然又遷回了B市，用人單位是城郊某小區的小診所。
    鄭啟恒讓局長幫忙查一下H市大學醫院東蕁的人事檔案，局長打了個電話說是跨省不好辦。倒是查到了那個小區診所，說曾是B市軍區下屬企業，現在也已經關閉。就此，線索又斷了。人倒是服務周到，說鄭老爺子的事兒就是自己的事兒，給他幾天時間，他找人幫著查。
    等了幾天沒什麼動靜，就在他以為這事兒沒戲了的時候，遇到了李承域。
    就算是舊識也算好久沒見，當初，年少的鄭啟恒也不是太明白這東蕁是有什麼三頭六臂把李承域弄的那麼神魂顛倒。不理解，但是尊重。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別說誰都不知道東蕁的下落，就算李承域知道，也不清楚他倆現在是什麼關係。又聽聞李承域早已結婚，怕是兩人早就斷了，隻是年少時的一時興起。自己貿然問他也覺得不太合適。正趕上兩個人都在做醫療器械相關，本著合作為主要目的，鄭啟恒也開始旁敲側擊。
    看得出李承域挺開心，當天就說要請他吃飯敘舊。言談上還是公事居多，偶爾穿插一些學生時期的回憶。倆人喝了幾杯後話匣子打開，鄭啟恒說他也不是不願意回來，就是國內這器官買賣市場水太渾，政策又嚴苛，不如美國展得開手腳。李承域問你不是喜歡玩數字嗎，怎麼搞起這行了？那人臉紅彤彤的也不知是說到情起還是喝酒上上臉：“我這輩子盡氣我老爹了，那時候我年少，他年輕，氣的急了頂多停了我的卡罵我幾句。這麼多年不在他身邊，就算回去也沒什麼交流，我一直覺得老爺子什麼都能自己扛，就算病了累了都他媽站成一棵鬆坐成一座鍾。嗬嗬…美國再好，這裏才是家啊。。。”
    “是，咱爸那輩兒不都那樣兒嗎…”
    “哎…我不是個好兒子，沒在他膝下好好照顧他傳承他的學術理念，他心裏有遺憾我知道。我是真的挺感謝東蕁的…算是替我給老爺子盡孝了…”
    李承域沒說話。
    “老爺子…自從10年前那次手術失敗，劉文政的孩子死了以後，就不對勁兒…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是…我想老爺子一定很想東蕁…做夢都念叨他…”
    李承域給他滿上，自己也幹了麵前的那杯。
    “承域…我知道問你不太好…你們倆看樣子早分了…哎…你知道不知道東蕁這些年去哪兒了？我查了他檔案，他在H市大學醫院做了8年…既然沒出國，幾小時飛機的功夫，為什麼不回來看看老爺子呢…你知道老爺子多想他嗎…誰都不認了…還記得他…就記得他…”
    怎麼會？怎麼可能？李承域手握著酒杯，暗暗捏緊。當年都說東蕁不是去了H市就是出了國，李承域把H市翻了一個底兒掉都沒有找到他。國內的各大醫院能找的，他可能會在的地方都找過了，根本沒有。找到東媽媽，東媽媽說東蕁帶著新婚妻子去美國搞科研了呀，承域你不知道嗎？劉家一口咬定東蕁出了國，卻誰都不說那人具體去了哪裏。劉文政說李承域你讓他一人靜靜吧，真真走了對大家打擊都很大，他結婚了，去美國過新生活不好嗎。李承美痛失愛女，又剛和劉文政離了婚，每天每天家裏都是烏煙瘴氣。她說一定是劉文政帶走了東蕁，一定是他們找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鬼混，什麼結婚，什麼美國，都是借口。
    她說承域，你不記得了嗎？就在我和劉文政要訂婚的那天，我們倆都看見他們在劉文政的房間裏抱在一起，李承美厭惡地說不出口親吻兩字…他們，他們一直都藕斷絲連。你姐夫，三天兩頭往東蕁那邊跑（Ｈ市）…我沒告訴任何人是因為我太愛他，我…他們…對不起咱們李家，對不起我，更對不起真真。你要還是我弟弟，就不要管，讓他們去，我看他們能幸福成什麼樣兒！真真做鬼都會纏著他們！！！一輩子都纏著他們！！！
    李承域想到那天傍晚，正是李承美懷著劉文政的孩子回國。自己陪著東蕁回去劉家拿幾件衣物準備第二天一早送他去H市的交換科研項目的那天。聽聞了姐姐和劉文政要結婚的消息，雖然不清楚他倆怎麼就在一起了，但是在問過劉文政是否百分百情願得到肯定答案後也替姐姐高興。劉文政喝醉了，早早回了自己曾經的房間---也就是東蕁的房間。敲門的手在聽到房裏的動靜時戛然而止，他通過木質窗沿，看到就在東蕁的那張小床上，劉文政抱著他的愛人，一次次吻在那人的嘴唇上。
    而身後，是李承美震驚的臉龐。
    其實，自己和姐姐又何嚐不一樣呢。因為太愛一個人，所以可以容忍愛情裏的一切不滿，甚至不質問，不開口。隻要能跟他在一起，這樣的事都是小事吧？那時候，真是什麼都不顧，不怕受傷不求得失的歲月。
    可是，終究還是不行的吧。
    因為，就算自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是，有些事兒，發生了，就注定會引發連鎖反應。所以，這結局，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吧。
    

    作者閑話：

    東蕁才跟劉文政不一樣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