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老太太這邊吃過夜飯，身邊伺候的丫鬟尋個空將符思日間挨了大老爺板子的事回了。這事原也瞞不住，早晚老太太得知道，與其道聽途說動了真氣，不如尋個嘴巧的好好寬解著回。
    二兒媳婦也在一旁打茬安慰：“老太太是知道的，大少爺紙疊的戒尺不傷筋骨。”偷眼瞧太太神色卻看不出喜怒，隻得繼續說：“我才讓人去瞧過，說華哥兒陪著說話，並不見難過。”
    “你們懂什麼！”老太太聽到這終於忍不住：“隻道這板子打在肉上不疼，卻不知那孩子平日尊貴慣了的，又愛多思，這幾板子下去傷不得皮肉卻傷得人心。”
    說著已氣衝衝起身欲走：“你們主子奴才聽的見的，那是他讓你們知道的，你們瞧不見聽不見的，都悶在這兒呢。”指著自己心口惱怒：“我統共就符思一個嫡孫，平日裏個個都誇好學問孝敬知禮，連聖上都下聖旨褒獎。如今說錯句話挨老子打了，為何無人來回，就讓大老爺真打了。”
    話說著人已經下了輦，用了平日不見的大步子走開去：“就說夜飯裏不見乖孫嬉鬧，緣故皆在這頭了。哼！都是些有心沒肝的東西，平日裏乖孫的好都忘記了，如今就知道睜著眼睛瞧著他挨打……”
    一眾丫頭奴才加二兒媳婦這才嚇著了，又是拿披風又是喚人又是打傘照亮，急匆匆忙惶惶護著老太太去悠孑閣瞧挨過打的符思。
    還未走近悠孑閣便聽到叮叮咚咚的琴聲飄出，眾女眷也沒幾個真正懂音律的，隻覺著雨天靜夜裏彈這幽深的曲調略顯悲苦。
    老太太也是這般心思，聽著琴聲，聯想乖孫才挨打，合該是心裏不爽快。那還顧著雨夜風冷路滑，直一個勁的命人尋了琴聲去，一點也未顧忌自己上了年紀，雨夜裏動了氣閃了涼風最是要人命的。
    悠孑閣奴才瞧見老太太的陣仗到了，著急忙慌迎上來。遠遠就聽老太太迭聲吩咐人尋琴聲之處，也不及細想帶著往後院去了。
    眾人進了後院，隔著一池春水老遠望過去，隻見燭火映照中一素裘清雅少年焚香奏琴，麵容卻看不真切。正待服侍老太太走近，前麵卻站定了腳。
    原來旁人瞧不清楚，那老太太年紀大眼睛遠視卻比各人看得清些。隻是這清晰度也因夜色添了幾分朦朧。遠遠瞧著那少年，活脫脫就是當年嫁入符家時老太爺年輕的模樣，一時厴住居然動彈不得。
    眾人見老太太站住也不敢尋問，隻道她不忍打攪孫兒彈琴，一時都禁了聲。
    雨夜裏四周一片寂靜，隻聞得悠揚婉轉的琴聲叮咚而至，每一聲每一轉都催動老太太思緒。這一琴曲並不急，從頭至尾緩緩演來，又是活脫脫那樣一個人兒彈著，竟將老婦人生生帶入如夢似幻境界中去了。
    先前就說符華琴藝並不高絕，也彈不上什麼技巧，就那般老實認真演奏出來自娛而已。彈了一陣發現不遠處站了隊人，仔細一瞧居然是老太太到了，忙斷了琴整整衣衫趕著去見禮。
    他這一斷不打緊，卻將一眾安心聽琴之人整得七上八下心緒難收。特別那老太太，正沉浸年輕夫君風流倜儻，自個當年月貌花容，好一番鶼鰈情深，繾綣柔腸。
    琴聲驟停，頓覺得胸口氣血陣陣上湧，緊著一陣眼暈目眩襲上身去。突兀一陣雨夜涼風吹來，池水泛波垂柳搖枝，又見少年夫君疾步走來，隻道是老太爺魂魄來帶自己走了，急急探過手去：“就這麼等不及，這就來了……既來了，便一起去罷……”走了兩步腿腳卻沒了力，胸口那口氣一卸任由自己滑下地去。
    幾個媳婦女眷大驚失色，嚇得連聲驚喚“老太太——”身邊常跟的丫頭忙將人扶脅著半拖半拽的挪進了水榭。
    二兒媳婦跟隨老太太多年熟知她平日病症，伸手試了試掌心溫度，頓覺不好。大了膽子提了燈湊近去瞧，隻見這會臉也灰了，嘴也白了：“快些抬轎子來，去告訴大老爺，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莫名其妙一頭霧水的符華被嚇得失了主意，隻記得符思待自己最是好的，一扭身跑進符思住的暖閣：“大少爺，老太太，老太太在水榭撅過去了。”
    悠孑閣中符婷因白天被符慎責備，猛然觸動了女身無奈的情腸，忽而想到女子應考已觸犯律法，忽而又想到一旦被發現必定拖累整個符家，再想得深去就是皇帝苛責滿門株連等等各種災禍。
    正是擔驚受怕愁苦不已就聽得外麵紛鬧，匆忙回神疑惑，符華已經跑進屋來。隻聽符華忙慌中一句話便知不妙，又見他嚇得不輕，吩咐胭脂給他倒茶壓驚坐著歇歇，自己連忙出了閣。
    並非符婷胡思亂想，這個年月人類平均壽命隻得五十來歲。老太太這個年紀不病則已，若是病倒就該備著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