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相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5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這是一塊古老的土地,四麵環山,中間丘陵、平原、窪地交接,這裏有著悠久的曆史文化,在不同朝代的演變過程中,始終保持平凡本色,不過分變革也不故步自封。這裏是中國最早的文字——圖象文字的出土地,是見證我國古文字史超5000年的曆史文化名城J縣。
20世紀80年代末的一個冬日的早晨,一排排泥坯房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整片天地看上去灰蒙蒙白茫茫的一片,灰瓦片上早就掛上了一串串參差不齊的冰棱子,晶瑩剔透。
高德海把領子使勁向耳朵處胡嚕了一把,一邊把手放在嘴邊哈著氣,一邊指揮著三個閨女把院子和門口裏裏外外的積雪清掃幹淨。
今兒是高德海大女兒高秋露相親的日子,村裏最靠譜的張媒婆介紹的,鄰鄉八裏地馬莊的小壯年,比她小三歲,讀過很多書,家裏父母健在,姐姐、弟弟、妹妹各一個,都是老實巴交本本分分的人,跟高德海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高德海心裏想著今兒見見小壯年看看模樣過得去就定下來,畢竟大丫二十七歲的年紀在莊裏算是老姑娘了,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年齡上看也是個福配。
三個丫頭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想他媳婦兒去得早,一個人拉扯著四個孩子長大成人,當爹又當媽,日子過得跟別人家比不說苦卻也沒有過好,兒子過年就二十歲了,村裏同齡的有的都抱娃了,三個丫頭不嫁人,這兒子就沒得媳婦兒娶,誰家閨女樂意嫁過去守著三個大姑子過日子啊!
想到這兒,高德海清了清嗓子,朝正拾掇院子的大女兒喊了聲“大丫,你過來!”
高秋露聽見後,忙把手上的鐵掀往牆根一放,快步走了過來。
紅色的包頭巾罩住了大半個頭,兩根長辮子探出包頭巾在深藍色的棉襖前左右晃著,活像兩條費勁鑽出泥的泥鰍,原本被曬的黝黑的巴掌小臉,自從秋收結束停了農活後倒是白淨了一些,這會兒凍得有些紅紫,幾縷頭發被風吹的糊在臉上,多了些許俏皮可愛。
二十七歲的年紀看在高德海這個當爹的眼裏還是十八九歲的模樣。
高秋露那藏在棉襖棉褲裏的小胳膊小腿看起來細細瘦瘦的,幹起活來卻不含糊,這個大女兒性子最是活泛,沒上過一天學,卻不愚笨,田裏家裏的活計看一遍就能上手,自小沒了娘,又是家裏的長姐,也最是懂事。
高德海打心眼裏不舍得把大丫嫁出去,高秋露之所以拖到這個年紀還沒相過親,有妹妹弟弟需要照顧的原因,也有高德海自身不舍的原因。
直到高秋露喊了聲“大大,啥事啊?”
高德海這才回過神,把大丫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皺了皺眉。
高秋露正暗自疑惑,就聽見父親說“活計別幹了,回屋換件衣服去,這棉襖都穿了一個月了,又是灰又是土的,把包頭巾也摘了,頭發也歸置歸置,支楞楞的像什麼樣子?”
高秋露噗嗤一聲笑了,說道“大大,家裏哪有什麼衣服啊?我們姊妹仨今年染的布不得留著給咱家過年做衣服用麼?前陣子給您和福貴做完冬衣,棉花就用完了,您又不是不曉得。大家夥不都是一件棉襖穿一冬嘛?再說我這頭發不是挺好嘛,今早剛紮的啊!真能看對眼的誰還在乎衣服和頭發啊!您就別操心了哈!東牆角我還沒拾掇好呢,等我拾掇完再說”
說完就掉頭走了,掄起鐵鍁繼續鏟雪,高德海愣了愣神兒,想來慚愧,自己一大老爺們,粗枝大葉,不懂得如何教育女兒,這仨閨女從來不知道愛美,別人家姑娘臭美的時候,她們在琢磨怎麼烙煎餅,怎麼做衣服,怎麼納鞋子……姊妹仨每年置辦冬衣、做鞋子都是給自己和小兒子的,他們仨幾年才做一次棉襖,一做就是三件,三個人輪換著能穿好幾年。
一貫偏著小兒子的高德海很是無奈,想到小兒子,高德海歎了口氣。
三個閨女大丫一天學沒上連自己名字都不識得,二丫三丫隻上到二年級認得幾個字,小兒子倒是上到初中,本想供他考大學,可這小子不爭氣,貪玩厭學,上到初二就輟了學,跟著生產隊做了一年活計,又趕上了改製,雖然沒了拿工分換糧票的日子,但自己種地自己收成,跟著鄉裏幾個人一起打打零工,倒也餓不著。
下了一宿的雪,三個閨女天不亮就爬起來忙前忙後,小兒子還在睡覺,對於這個幺子,高德海每每心裏有氣卻從不舍得訓斥,不到三歲就沒了娘的娃,總是讓人格外心疼。
一家五口正圍著圓桌喝玉米糊,張媒婆的小女兒玉蘭就衝進了屋。
小丫頭一邊往爐灶邊跑,一邊朝著高德海的方向嚷嚷“王大伯,俺娘給招弟姐姐介紹的對象到俺家了,一會兒就到你家來,俺娘讓俺提前來招呼聲!”
高德海一聽這話,馬上放下碗筷,吆喝大丫去把自己打扮打扮,催促二丫和三丫趕緊把碗筷拾掇了,順便攆著小兒子去門口等,整的跟準女婿上門似的緊張。
高福貴被父親火急火燎的模樣逗樂了,他也好奇姐姐的相親對象長啥樣,聽說是個文化人,想著自己能第一個見到,順便幫大姐把把關也是好的,於是便樂嗬嗬走了出去。
高秋露見玉蘭包頭巾都沒帶,小臉和兩隻耳朵凍得紅彤彤的,小手在爐灶旁不停的搓著,兩隻小腳不停跺著,那雙破舊棉鞋周邊沾滿了泥,鞋頭上濕了近半截,可見跑的有多急,高秋露心裏不落忍,拉著玉蘭小丫頭進了內屋,催著她上了炕。
高秋露想到自己要跟一個陌生人見麵,大閨女上轎頭一遭,心裏撲通撲通跳的厲害,簡單的拾掇了自己的頭麵,繞著矮炕轉了幾圈,發現玉蘭小丫頭正偷笑,仿佛窺透了自己緊張的小心思。
上了炕跟玉蘭玩鬧了一陣兒,高福貴就小跑著進了門,“來了,來了,大大,大姐,張大娘帶著人來了……”
院子裏傳來了張媒婆的說話聲,剛緩解下來的緊張情緒又上來了,由於窗戶被紙裏三層外三層的糊著,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情形。
高秋露連忙下了炕,站到門口,一會兒門簾被挑開了。
張媒婆嘻嘻哈哈進了內屋,看見高秋露低著頭,小臉通紅,知道這大閨女是害臊了,連忙拉著招弟往裏走了走,一位小青年跟在張媒婆身後。
高秋露隻看到了一件藍色的粗布褂子套在棉襖外,一條灰白的褲子被棉褲撐的鼓鼓囊囊,一雙黑色的棉鞋沾了一點泥,倒沒顯得很髒,個頭看上去並不高,由於她一直低著頭,根本不知道對方長啥樣,想抬起頭,可是脖子卻像是被灌了一斤鉛。
高秋露恨透自己此時的沒出息,不就是見個生人麼,自己平時的詐唬勁兒咋全沒了呢?
一時間來了很多人,有對方的家人,還有幾個看熱鬧的。
高德海一直跟張媒婆還有對方的家人嘮著嗑,小青年名字叫馬傳雲,話不多,隻有在別人問話的時候才回幾句,坐在炕上姿勢也本本分分的,高秋露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玉蘭小丫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炕跑的不見蹤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對方家人誇自己端莊,說了一些相配之類的話,高秋露都充耳不聞,知道聽見有人說選個好日子送彩禮來,高秋露才回過神,驚訝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怎的這相一次親就要定終身啊!
高德海連忙答應著,說是回頭把生辰八字給送去,順便看看親家家裏光景如何。
高秋露想攔著老爹,可離得太遠,也沒拒絕的理由,總不能說自己因為不好意思沒敢看對方的樣子吧?
雙方聊得熱火朝天,氣氛和樂融融。
高秋露自己嘔著氣,直到張媒婆和對方家人跟老爹道別,她才跟在後麵去送客。
抬起頭,望見了對方的背影,不到一米七的個頭,穿著冬衣稍顯臃腫,可能對方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四目交接,高秋露覺得自己心髒一瞬間停止了跳動,臉頰發燙,不好意思的別開眼睛,再看的時候對方已經走到了院門口,高秋露輕微地歎了口氣。
送別了一幫子人,高秋露拽著老爹抱怨,“大大,你怎的不跟我商量就同意要結親家啊?再說那家人你又不了解,你就這麼著急著把我嫁出去啊?”
高德海看閨女看似委屈卻沒有惱怒,把插在袖子裏手拿出來,拍了拍高秋露的肩膀。
“你張大娘做媒這麼多年,成功的少說也有二十多對了,夫妻日子都過得和和美美,我信你大娘的眼光,那小夥子我看著也不錯,長得俊,性子也本分,是個過日子的”。
高秋露沒轍,自己看了那馬傳雲一眼隻覺地長得挺好看,雖然不高,但是身上有著書卷氣,想必若不是因為家裏窮,娶個城裏姑娘也不難。
自己年長不說,長相一般,還沒文化,對方能看上自己,好像自己也沒吃虧,反正離定日子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慢慢考慮,這樣琢磨了一會兒,高秋露也豁然開朗了。
高德海看著女兒舒展的眉目,知道女兒想通了,凍得幹裂的臉上掛滿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