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泡過的手巾擦過甘奕寧臉頰，晃神了半天的他才終於清醒過來。一臉慈祥微笑的楊濮源正靜坐在他身邊，並用毛巾幫其擦臉。
    “奕寧，你沒事吧，你發呆了好久啊。”
    擔心過度的遊筱蹲坐在甘奕寧麵前，用兩隻手心緊緊包裹甘奕寧垂下的手。
    “唔……我……”
    一下子衝擊太大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甘奕寧的視線巡視般的從遊筱身上移開，又落到站在不遠處的甘垚身上，緊接著再轉回身旁的楊濮源。
    他們……全都知道了？
    “是……什麼時候說的？”
    “什麼什麼時候？”
    遊筱擔憂地關注著甘奕寧的一舉一動，但甘奕寧根本不敢直視母親的那張臉。
    “知道……我是同性戀……”
    最後幾個字硬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宛如遊絲一接觸到空氣就消失了。
    遊筱把握住的甘奕寧手放在自己胸前，來回溫熱那隻因為害怕而在顫抖的手。而甘垚則是安靜地坐到了甘奕寧對麵，表情平和。
    “你剛進入大學那會兒我們不是幫你物色了好幾名不錯的女孩子嗎，那時候也推薦給你認識了。最初你還會去赴約，之後卻慢慢變得心不在焉，甚至反對我們安排的約會，那時候我就在懷疑了。畢竟，你從讀書開始就沒怎麼愛和女孩子來往。”
    遊筱為了安慰甘奕寧，又將手摸到那個無力下垂腦袋上。楊濮源也在一旁拍了拍甘奕寧的背部，暗示他不用擔心。
    “我就和甘垚討論過關於你性向的事，為了知道真相，我們翻看了酒店的監控視頻……”
    監控視頻？……甘奕寧再度心驚，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隻不過，他想不通，為什麼父母還那麼淡定地和他講述這一切。
    “發現你時不時會去六十九層的會員製酒吧，而且還參與了表演。我曉得一定是你交代楊伯別告訴任何人的，所以他從未向我們透露隻字。即便如此，得知真相的我們並不感到驚訝，怎麼說呢，也許我早就有了這樣的預感——”
    “是我的錯。”
    沒等遊筱說完，甘垚就站了起來，他露出懊悔的神情苦笑道：“我早就應該關閉那種酒吧。”
    “這不是你的錯。”
    遊筱也倏地站起，以堅定的語氣朝著老公說道。
    “那層樓本來就是曆史原因早在祖父的年代就租借給了Keweisi公司，這個合同期限長達一百年，我們目前誰也沒有能力關閉那家酒吧，或者幹預他們的經營活動，唯一能夠做到的是，盡量能夠使他安全而秘密的存在著。”
    咦？
    甘奕寧眨了眨眼睛，疑惑萬分的抬起頭來。楊濮源便小聲在他耳邊說道：“六十九層並不屬於管理OrientalEastHotel管理，而是由於過去的一場失誤以租賃的名義交由Keweisi公司使用。不過合同再過兩年就到期了，那時候我們就能拆掉那間酒吧。”
    甘奕寧聽說過Keweisi公司，那是一家很有名的生物科技公司，傳說他們在偷偷進行著人體基因變異的實驗。甘奕寧實在是沒想到，那種公司居然還有這方麵的業務。怪不得裏麵的服務員沒有一位曾出現在OrientalEastHotel其他樓層裏，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酒店的員工。
    “就是因為那種酒吧讓奕寧變成這樣的！”
    甘垚難掩怒氣，兩手交叉置於胸前，眉毛皺成一團。甘奕寧很少見父母生氣，特別是父親，他總是溫文爾雅地對待一切事物，甘奕寧也因為甘垚的轉變而緊張起來。
    “不是……不是這樣的。”
    遊筱搖搖頭。
    “性取向並不是什麼不光彩的東西，不需要任何觸發事件來向它負責。而且我們也談過這事不是嗎？”
    “我……”
    甘奕寧覺得自己必須要發聲了，在氣氛如此沉重的情況下，他微弱的一個音節瞬間就讓父母看向自己。
    “我……我這樣的人……不是酒吧的責任。”
    雖然沒有想過自己為何隻對同性動心，可是在知道這間酒吧存在以前，更早以前，甘奕寧就對與女性的戀愛沒有絲毫興趣。
    “我是天生的吧……哈哈……”
    幹笑後的甘奕寧忍不住想要落淚，是自己讓所有人都操心了，自己把氣氛弄得更加僵硬的。
    “我和你父親談過這件事，不管是何種原因讓你隻喜歡男生，那都是你的選擇，我們尊重你的選擇。”
    遊筱重新回到甘奕寧身邊，扶起失落的兒子，麵帶微笑的溫和說道。
    “……其實那些飛機模型，智力拚圖，你們送我那些我根本不喜歡！我覺得我該做一個乖兒子，當你們心目中的乖兒子，所以從來不敢吐露心聲，就連我是同性戀的事情也是……”
    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
    甘奕寧覺得在這樣下去簡直就是在宣布和父母斷絕關係般讓他難熬，不過轉念一想，一開始他和養父母之間就沒有血緣牽絆，被舍棄也是正常的。
    “你們不覺得你們的兒子我很沒用嗎？沒辦法結婚，沒辦法撫養下一代……”
    這是一直以來插入甘奕寧心口的刺，他想方設法地去避免這個話題，去逃避這個現實，但他沒料到，這一天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還是發生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遊筱驚訝地望著甘奕寧，甘垚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畢竟，我……不是你們真的兒子啊……我不是什麼轉世，我隻是個和你們毫不相幹的人。”
    在不願意暴露自己性向的外殼下，包藏的是甘奕寧難以麵對的殘酷。他無數次希望自己能以真正血脈的聯係與父母相處，可實際上他根本無法改變過去。
    口腔處有什麼帶刺的東西長出來了，卡在深喉，令他無法再吐出任何一個音節。甘奕寧頓感無力與虛脫，他躺回沙發上，用兩手蓋住自己的麵孔。
    “你是我們的孩子，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一直都是。”
    遊筱忽的抱住甘奕寧，一向以女強人世麵的她難得露出想要哭泣的臉龐。甘垚也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來，一麵責怪著甘奕寧在說著什麼傻話，一麵環抱住母子二人。
    “甘少爺，容我說幾句話。”
    甘奕寧不敢睜眼去看身旁的楊濮源，他很怕自己一旦打開眼睛，淚水就會不由自主的落下來。
    “對甘少爺而言，我又是什麼呢？你當我是個管家還是？”
    “你是我的親人……”
    自然說出這句話後甘奕寧自己也愣了一下，楊濮源泛起笑容，他執起甘奕寧的手說道：“是的，我也覺得甘少爺就是我的親人。可我們之間也並非有任何實質上的關係吧？有的隻是形式上的主仆關係而已。不過甘少爺從未把我當做外人來看不是嗎，甘老爺和遊太太也是同樣，我也算看著他們長大，我們之間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羈絆已經遠遠超過血緣的關係，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言畢，楊濮源兩眼眯成一條縫，他輕輕地撫摸著甘奕寧的額頭，就像對待自己真正的孫子般。
    遊筱親吻著剛才楊濮源摸過的地方，淚眼婆娑地哽咽道：“我都不曉得奕寧一直在為這樣的事情擔心，是我做媽媽的不對，今後會多留點時間和你呆在一起好嗎？”
    “媽……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花時間在我身上，我不能浪費你工作的時間，而且我已經長大了。是我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沒有及時和你們溝通……我……”
    不知道還應該再說點什麼了，甘奕寧突然好恨自己不善言辭，他咬住唇瓣默默低下了頭。甘垚坐到他的另一邊平靜地說道：“我們任何人都沒有錯。”
    這一刻，甘奕寧心底某種被束縛住的東西倏然解放了，那些他一直壓抑著的情緒，還有忍受著的痛苦，在今天全都融於水中，一口氣被衝走了。他牢牢回抱住母親，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是甘垚用紙巾將那些象征著煩惱的水珠一一擦拭。
    楊濮源見狀又笑了，他一邊捋著自己的白胡子說：“一直以來，我都注意著甘少爺這份心結。甘少爺從來不願意和任何人吐露這份情感，連對我都不願坦白，我總是很擔心。今天大家能聚在一起，共同解開這份心結，我相信甘少爺如今一定能深切理解大家對你的關心。”
    這份真誠與深切，甘奕寧已經深有體會了，他一遍又一遍看著眼下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家人們。比起血脈，時間才是更加長情的證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