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丟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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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呼哧……呼哧……”
    喘息聲回蕩在小而逼仄的房間裏。屋裏隻有一棵淡紫色的盆栽,和一個披麻戴孝的人。
    盆栽不高,頂端垂著個墨綠色的花苞,葉子似乎缺水過度,都卷曲成一團。披麻戴孝之人就跪在它麵前,右手握著一把匕首,手在不停顫抖著。
    “時間到了,你再不做決定,我們就替你決定了!”門外突然飄來一個陰冷的聲音。
    “別別,我決定了,我決定了!”披麻戴孝之人嚇得嘴角都哆嗦了,猛地匕首揮起,直往心口上送。
    “嗤”,血箭隨著拔離的匕首激射出去,打在盆栽上麵。
    萎蔫的葉卷兒,瞬間活了似地,紛紛舒展開來,變成寬大的葉麵,折射出淡淡的光芒,映得它麵前之人顏麵青鬱如鬼。
    第一章丟屍
    泉州居東海之濱,在八閩之南。唐下五代,因環城皆植刺桐樹,故有“刺桐城”美譽。
    有宋一代,泉州海客雲集,刺桐港日漸成為東方第一大港。每日裏,港中都停泊著大船百艘,小船無數。阿拉伯人、波斯人、印度人、印尼人,在此離船登岸,絡繹不絕,盛況非凡,因此有文人墨客賦文讚曰,“船到市井十洲人,漲海聲中萬國商”。
    位於泉州城南晉江之畔的德濟門,自唐以來便是“蕃舶客航聚集之地”。每天,無數的外來商舶在此登岸貿易,亦有無數泉舶從此揚帆出海。那些外來的“蕃商”,從德濟門外的聚寶街、萬壽路富美碼頭上岸後,效仿當地人的作法,先將珍珠、瑪瑙、象牙、香料等貨寶,敬奉給天後宮的媽祖娘娘,祈求順風濟渡,再以這些東西去交換當地的絲綢布匹、陶瓷、茶葉以及古董工藝品等。
    天後宮西側街邊,有座閩南人稱之為“厝”的帶院屋落。院門紅漆剝落,銅質獅環被摩挲得發亮。門上掛著個匾額,上麵寫著“滿意齋”三個字。
    這天,辰時未到,滿意齋突然被人急促地敲響了。
    向來,滿意齋都是巳時才開門,因此敲了半天,門才“吱呀”開了。睡眼惺忪的包進財不耐煩從裏麵探出頭來:“大清早的讓不讓人睡覺啊?”
    “包先生……包先生在嗎?”敲門的是個頭紮孝巾的皂衣家奴,滿臉大汗,神情惶急:“出事了,不好了!”
    “別急,我們這滿意齋,凡事包你滿意!”包進財打個哈欠:“不過,包仔,不,包先生還在睡覺……”
    “唉!麻煩請包先生快起來吧。”
    包進財為難道:“可是包先生睡覺不喜歡有人打攪,因為那會影響他的思路……”這時,手心一涼,一小錠銀子被塞到他手裏:“兄弟,麻煩你跟包先生說,土門街黃老爺家裏有事,邢捕頭請他快去幫忙。”
    “這個……”,包進財把手一攥:“好吧,你先回去,我盡量把話頭傳達給他。”
    看著家奴遠去,包進財才關門進入大厝裏。
    包滿意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大廳西側一張竹搖椅上看書。包進財將那小錠銀子遞給他:“包仔,咱生意這麼少,你幹嘛每次都還要裝得高貴冷豔,很難請的樣子?”
    包滿意笑眯眯把銀子納入懷裏:“財叔,這你就不懂了。做生意的最高境界是什麼?就是人家主動給你錢,還怕你不幹。所以,有生意來,咱一定要淡定,要矜持,太猴急了就掉價了。”
    這包滿意本是個讀書人,但對先師聖賢那一套沒興趣,讀了十來年書,科舉考試上一塌糊塗,就比人家多一肚子的雜學。而爹媽留下的一點薄產,也被啃得隻剩這座破厝了。
    窮極思變,包滿意不得不考慮起現實的營生來。他見這偌大泉州府,每天都有很多官府管不了或者不便管的事發生,內中大有生意可做。便自號“滿意先生”,邀請在南少林學過武藝,同樣混得三餐難繼的包進財入夥,一起扯個招牌為人幫閑做事。他腦瓜活,懂得的東西又比人多點,因此還真替人解決了不少麻煩。漸漸的,名聲就起來了,連府衙裏的邢捕頭遇到棘手的事,也是第一時間想到他。
    “土門街”又叫“塗門街”,因為建開元寺東西塔的土方從這裏運過而得名,是泉州最熱鬧的一條街,兩邊紅牆黑瓦的“大厝”裏,開著各色商鋪,紛繁的招牌與旗幌,五顏六色,斑斕了一條街。
    “等下記得,在外人麵前要叫我老爺,不要叫包仔!”快到黃家的時候,包滿意又叮囑包進財一句。
    “曉得,曉得,出門你最大!”
    包進財比包滿意小幾歲,但論起輩分卻是包滿意的族叔,所以經常口無遮攔,當眾喊包滿意為“包仔”,這讓包滿意感覺掉價不少。所以每次出門,包滿意都不厭其煩叮囑他。
    黃家大厝坐落於孔廟東側,那是座氣派的大院落,高高的圍牆外,兩名公差正蹲在牆角檢查著什麼。黃如雨與邢捕頭站在門邊,不時拿袖子擦拭眼角。
    “滿意先生,你總算來了!”邢捕頭哈哈大笑:“這樣,最近府衙事務繁忙,我沒空來處理黃老爺家出的這個怪事,你就替我把那些該死的混蛋給找出來。”
    包滿意前後幫了邢捕頭不少忙,他的能力深得邢捕頭認可。因此隻要機會合適,邢捕頭都會巧妙地把一些職責內的事,當作生意推薦給他。
    “大人,我們滿意齋做事,包你滿意!”包滿意笑道。
    邢捕頭一行走後,包滿意才疑惑地看著貼滿白色紙花的院門:“黃老爺,府上出什麼事?”
    “鴻兒,他,他不見了……”黃如雨眼角通紅,“包先生,無論如何,你得幫我把他找回來啊!”
    包滿意和包進財不由對視一眼,黃如雨的兒子黃鴻,不是兩天前才逝世嗎?
    黃家大厝是典型的泉州宮殿式民居,前後兩進五開間,進門左右各有一間下房,合稱下落。下落之後是天井,兩側各有一間廂房,當地人稱之為崎頭。天井之後是主屋正厝,中間是廳堂和後軒,兩邊各有四間房。在大厝兩側和後軒各加了座護厝,作為下人住房和儲物間。
    大厝裏處處掛白,大廳已被改設成靈堂,上首八仙桌上燃著香燭,供著果品,擺著黃鴻的靈位。下首則橫著一副紅漆棺木,棺蓋揭開一角,可見裏頭鋪著壽布、枕頭,以及大疊黃錢、錫箔。奇的是,還有一塊條石。
    黃如雨年逾六旬,早年曾經隨船出海做生意,掙下偌大家業,膝下隻有黃鴻一子。
    黃鴻十六歲後也隨船出海。但在二十歲那年趕上一場大海難,偌大一條船,就他幸存。回來後他便不敢再出洋經商,而是開了個綢緞鋪子,與蕃商做生意,一晃就是三年過去。
    半年前,黃鴻生了場病,黃如雨遍請名醫,卻阻止不了病魔對愛子的侵蝕。兩天前,黃鴻終究是溘然離世。
    黃如雨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萬分,決定停靈七天,過了頭七再送兒子入土為安。
    昨晚,黃如雨見仆役連日守靈,都勞累不堪,就在一更天的時候讓他們下去休息,他自己守到二更天也困乏不住,便進屋歇息去。
    “早上起來,靈堂裏好好的,我也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對勁,直到有個細心的家奴發現,棺材底下多了三雙陌生的大腳印,我才注意到昨天剛釘死的棺蓋好像擺歪了,用力一推竟然開了,鴻兒屍體已經不見了,裏麵多了塊石條……”
    黃如雨說著,老淚橫流:“包先生,請你一定要把鴻兒找回來!”
    “放心吧,我們的宗旨,就是包人滿意。不過……”包滿意不說話了,目光落在黃如雨拭淚的手上,發現上麵布滿縱橫交錯的淤痕、傷疤。
    “明白,我明白!”黃如雨忙招了招手,便有一名家奴將兩大錠銀子捧到包滿意麵前來。
    “這是一點意思。等找到鴻兒,我還會重重答謝先生的。”
    包滿意示意包進財收了,口中笑道:“黃老爺您放心,我們做事,包您滿意。”
    這世上雞鳴狗盜繁多,盜人錢財、衣物、鞋襪乃至一針一線都有,但是盜人屍首這種駭人聽聞之事,以包滿意的博聞強識,也是聞所未聞。
    靈堂內唯一的線索是那三串模糊的陌生腳印,其中兩串從靈堂內延伸到圍牆邊,顯然盜屍賊就是從圍牆外爬進來的。另一串則隻出現在靈堂中。
    至於棺中石條,則取自院子牆角下一堆亂石中。
    包滿意想了想,讓包進財將棺蓋翻開。隻見棺蓋內層,一根根釘子,整齊從木板裏透出,釘身挺直,絲毫彎曲也沒有,棺蓋邊緣也不見一點撬痕。
    “這……好深厚的功力!武功都這麼高的人了,還來偷人幹嘛,這都是什麼世道呀?”包進財咋舌不已。他多年習武,一眼就看出來,這棺蓋竟是讓人徒手平平給托開的。唯有武功高絕之輩,才能做到這般舉重若輕。
    “不是偷人,是偷屍。”見黃如雨聽得臉都綠了,包滿意忍不住瞪了包進財一眼,又道:“黃老爺,能不能帶我們去鴻少爺房間看看?”
    黃如雨猶豫一下:“我是要你們找回鴻兒……”
    “這事兒透著蹊蹺。要找回鴻少爺,得先知道為什麼有人會來偷他的屍體,也許鴻少爺的房間裏,會有我們要的答案也不一定。”
    黃如雨沉吟片刻:“好吧,不過等下你們可不要見怪……”邊說邊從家奴手裏接過一個燭台。
    作為家中嫡子,黃鴻按照泉州人的習慣,住在大厝中最為尊貴的二進東大房。房門外垂著厚重的布簾,推門進去,裏頭黑黝黝的,一股黴氣撲麵而來。
    “光廳暗房”是泉州大厝的特色,但黃鴻的房間卻暗得離譜。
    包滿意眯眼看了片刻,才發現屋裏的小窗、天窗及一切孔縫都給封死。如此一來,光線進不來,惡臭出不去,怪不得黃老爺不情願帶兩人進屋來。
    燭光下,屋裏一片髒亂差。靠西側擺著一張紫檀調月洞門架子床,上麵淩亂堆著床鴛鴦戲水被,汙漬斑斑,黴味重重;南側則放著一個博古架,大小不一的格子裏擺著各色瓷器古玩,均是灰塵有半指厚;東側窗邊,則放著張條案和一個梨花木太師椅。案上放著紙墨筆硯、筆架、筆擱,中間是一些散亂的宣紙。案下則丟了一地皺巴巴的紙團。
    包滿意走到那張條案邊,捏著鼻子撿起一個紙團,攤開一看,上麵是一些被濃墨塗抹掉的文字,已看不清內容了。他又撿起一個,隻見上麵寫著個小小的“古”字。包滿意隨手丟了,再撿起一個,上麵寫了個“胡”字,字上打了個觸目驚心的叉。
    “胡?”包滿意喃喃自語,繼續查看其他紙團,發現有七八團紙,都是寫個胡字就被塗抹得一塌糊塗。
    “黃老爺,這真是鴻少爺房間嗎?”包進財看著四周,“怎麼像豬圈呢!”
    黃如雨黯然歎了口氣:“這孩子……我不該讓他出海的……”
    原來,黃鴻海難歸來後,受驚過度,整個人全變了,特別沒安全感又怕光,就把窗戶都封死。
    “鴻少爺不是還在外麵開店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在家裏不對勁,到了外麵好好的,光鮮又體麵,但回家就臉色蒼白,關到房裏飯都要我送進去……我想要為他找個女人他也不同意,說什麼他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也怪不得這孩子,在海裏飄了那麼久,雖然活下來卻不知受了多少苦。”
    黃如雨又抹起眼淚來。
    包滿意邊聽邊隨手拿起床頭一個椰子。
    這種硬殼堅果,泉州本地並沒有,都是由南洋蕃商帶上岸來,每個價格都不菲。想吃它裏頭的肉汁,就得拿刀劈開它的外殼。但是這個椰子並無劈砍痕跡,份量卻極輕。
    包滿意不由奇了,借著燭火仔細一看,發現椰子中間有個小洞。他將洞口對著手掌搖了搖,一些白色的粉末從中倒出來,落在掌心。
    “這是什麼?”包進財奇道。包滿意嗅了嗅:“黃老爺知道嗎?”
    黃如雨搖搖頭:“椰子裏麵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包滿意沒多說,拿起一張紙,把一些白色粉末包起來。
    “包先生,這跟鴻兒被盜,有關係?”
    “現在說不來。鴻少爺平時可跟人有過節?”
    黃如雨斷然道:“怎麼可能!鴻兒以前別的不多,就朋友特別多,做了生意也是對誰都一團和氣,從沒聽過他跟誰紅過臉。”
    “我知道!”包進財突然一拍腦門,“一定是有個武功高強但又像我一樣窮得揭不開鍋的人,想用鴻少爺的屍體,來敲詐勒索黃老爺!”
    見包滿意和黃如雨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他忙道:“你們別看我,我是有節操的,不會做這種事的!”
    包滿意笑了:“好像有道理!不過,果真那樣,盜屍之人應該要把棺蓋敞開才對,為什麼又要蓋回去,還在裏頭放個石條?”
    包進財頓時啞然。
    “老爺!不好了!”一個家奴突然驚恐地從外麵跑來,手裏搖著一把匕首,匕首上紮著一封信,信上染著鮮血,“不知誰把這封信插在大門上。”
    黃如雨哆嗦著拆開信,臉色刷地白了:“這……歹人好大膽!”
    包滿意接過那粗糙的信紙,隻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想要令郎的屍體,明日辰時,提一千兩銀子,到東湖波恩亭聽候下一步指示,不許報官,否則碎屍萬段。”
    “包仔……不,老爺,看來讓我說中了!”包進財得意地說。
    包滿意皺著眉頭沒說話。
    包進財道:“黃老爺,你備好銀子,明天我們陪你去就是。哼,這種無德武夫,就算他再厲害,我包進財也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黃如雨麵有難色,“那麼多銀子……唉,我現在就窮得隻剩這座大厝了。”
    包進財奇了:“怎麼可能?一千兩銀子對黃老爺來說算個什麼事?”
    黃如雨苦笑道:“以前或許不是,但這幾年給鴻兒的店鋪賠得太多了……”
    原來,這些年黃鴻開的店鋪一直隻賠不賺。黃如雨每月都要動用老本為他貼銀子。黃家早是空有其表了。
    “我今天就去找錢莊借錢,隻要能找回鴻兒,我就不要這張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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