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二年的夏季末尾過得頗為寧靜，連碧綠樹杈間知了的嗡嗡叫聲都是安閑沉寂的，愈發顯出整個無極城宮闕深深，莊嚴肅穆。看著聖京一點點恢複到從前的車水馬龍，歐陽燁如釋重負，此番壓上都城的豪賭，終究沒讓他失望，最後是童彌遠輸了。
    這幾日歐陽燁都在思考一個問題。他早知道童彌遠勾結了西夏王，自然也預料到必會有黨項勢力助童彌遠作亂，拔除異己。但看了崔征的折子，歐陽燁不由得對黨項兵的具體數量存了疑惑。西北邊境乃是黨項、突厥、隴右行省、吐蕃行省四方接壤，就算童彌遠買通了當時隴右和山南的防禦使，但怎麼也不可能做到讓兩萬黨項騎兵明晃晃招搖過市，直接出現在聖京吧。
    所以歐陽燁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那日會有這樣多的黨項兵殺入聖京。不然按照他安排的暗衛的數量，足以在鄭文望死後將整個場麵控製起來，斷不會讓平民百姓出現這麼大的傷亡。可如今隴右和山南防禦使已換成他自己的心腹，歐陽燁再想要細細追查這件事，卻又無奈發現沒有線索。
    歐陽燁正思索著，瓔珞卻穩穩踏入了殿中，柔媚的身形一晃，甜甜道：“奴婢給皇上請安。”
    歐陽燁示意她起來，微笑道：“瓔珞怎麼突然來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瓔珞拋過一個幽怨的眼神，故作黯然道：“瞧皇上這話說的，難道奴婢就不能因為對您的思念而出現在養心殿嗎？難道您忘了，奴婢現在已經不是暗衛，而是應該隨侍在養心殿的禦前大宮女了嗎？！”
    瓔珞一直都是這副不正經兒的樣子，歐陽燁早已習慣，還曾笑顏過她倒和黎王性格十分相像。歐陽燁輕咳一聲，故作冷漠道：“恩，朕沒忘。隻是現在還很忙。瓔珞，有事起奏，沒事就下去吧。”
    瓔珞聞言不由得嬌聲道：“皇上最討厭了。”歐陽燁一個恍惚，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琉璃。
    瓔珞笑過之後已是一臉嚴肅，她躬身下拜，“皇上，奴婢的確是有要事回報。此事事關重大，牽涉到逝去的寧初貴妃與周容華兩位嬪妃。如今後宮不僅周容華再度有孕，穆美人更也同時懷有龍裔。奴婢怕此人再興風作浪，因此一得了消息便忙忙來稟告了。”
    歐陽燁還是理智淡然的模樣，但內心早已泛起絲絲漣漪。蓁蓁體內出現水銀與子懋的小產看起來似乎毫無關係。可在這後宮的事情一環扣一環，往往極易連點成線、連線成麵，永遠不是表麵上看到的那麼簡單。蓁蓁體內出現水銀是在新人入宮之後。六位新妃中，霍惜明哲保身，當時又懷著皇長女；楚晏、佩宜最受寵愛的同時又內鬥不已；子懋自己也是受害人；而舒窈現下有孕，聽瓔珞話裏話外的意思也不會是她。剩下的縈縈不僅是蓁蓁的親妹妹，更是年紀小到都不夠侍寢。這樣看來，新晉嬪妃們自然就都排除了嫌疑。
    那嫌疑人便隻剩下潛邸侍奉的嬪妃和元年除夕那日冊封的煢煢。雲扶、悠然、煢煢，歐陽燁沉吟半晌，其實無論真凶是誰，眼下這三人他都不能擅動，隻是提前留個心眼兒罷了。
    歐陽燁回憶起悠然明朗的笑顏，還有她與蓁蓁情同姐妹的摯友關係，怎麼想怎麼都覺得以她的性子以及和蓁蓁的感情，斷不會在背後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此這般，那就隻剩下雲扶和煢煢了。雲扶是正妻，是雲揚的姐姐，長平侯高家的嫡女；煢煢乃是對付母後皇太後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所以歐陽燁此刻寧願蓁蓁和子懋的事情真的隻是意外，卻都不願意聽到瓔珞口中的答案。
    然而多年的經曆下來歐陽燁早已經學會不逃避，他不動聲色問道，“到底是誰？”
    瓔珞低低道：“是賢妃娘娘，阿史那悠然。”
    歐陽燁很少時候會懷疑自己的聽力，無論是後宮還是前朝，精準捕捉身邊的事物非常重要，不然很容易被不知名處射來的暗箭帶入黑暗的深淵。跟何況，若是連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了，那還有什麼是可靠的？但他此刻竟然覺得自己聽錯了。
    竟是悠然？怎麼會是悠然？
    隨著瓔珞的話語落下，太醫院副院判陳恒也踏入了養心殿。他緩緩行禮，本來溫和的聲音此刻帶著些許陰沉，“臣查證過了，寧初貴妃日常所飲安胎藥中皆是被下了少量的朱砂。藥理上來講，少量食用朱砂並無大礙，甚至還有鎮心安神、沉潤心肺的效果。隻是此物絕不能攝入過多，安胎藥一天三副，這樣天天服食，後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