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是清冷的自知和看破一切的心照不宣，“其實我早就知道，燁哥哥你根本不愛我，不過是為了拉攏姑母和父親，為了清河崔氏的勢力，這才娶了我這枚棋子，對嗎？我甚至能猜到，就連高雲扶，都沒能真正走進你的內心，對不對？我都知道。”說到這裏時，蓁蓁的情緒有些許激烈的波動，但她的的眼神還是如死水那樣平靜。
    歐陽燁依舊無言，總以為蓁蓁隻是個性子清淺的小女孩，卻從未想過竟是她看人看事最為清楚明晰。
    “……我知道，燁哥哥肯定不會允許我有孩子，因為你怕這個孩子會讓我的父親擁兵自重，走上與你對立的道路。而我那麼愛你，又怎麼會看你為難，所以……即便沒有童楚晏，沒有俞太醫的藥，我也不會有孩子。”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讓歐陽燁怔住。他不由得抬頭看向她的雙眼，卻隻看到了坦蕩和寧靜。
    “招弟是假的，身孕也是假的。”似乎是滿意於歐陽燁的驚訝，蓁蓁繼續道：“雖然不清楚細節，但我知道燁哥哥想要拔除威武侯，所以我先用計送走君玦，再服用了能使女子產生滑脈的藥物來假裝自己懷孕，最後故意激怒童楚晏讓她對我下手。這一切就是為了給燁哥哥你創造機會，讓你利用這個機會對威武侯發難。隻是我沒想到童楚晏會下狠手，讓我賠上了自己命。也沒想到，燁哥哥你會讓俞太醫拿掉我的孩子……咳……這算是，人算不如天算？”說到這裏，有不可抑製的笑聲自蓁蓁的喉嚨裏溢出，她笑得那麼用力，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在讀一個笑話。
    蓁蓁笑過之後又恢複了從前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雖然我不清楚燁哥哥你允許童楚晏有孩子的原因，也不清楚你為什麼最近那麼寵愛她，但是我想你一定在實施自己的計劃。而童楚晏，不過隻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對嗎？”
    不是不震驚，歐陽燁自認計劃地隱秘，連龍澈和雲揚都隻是分別告知了一小部分，而眼前的女孩卻輕而易舉猜中最關鍵的部分。一瞬間，湧上他心頭的是極為複雜的情感。如果對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蓁蓁，歐陽燁甚至已經起了殺念。
    蓁蓁已沒有什麼力氣。她擲開背後的靠枕，整個人倒在床上，烏黑的頭發沿著錦被的脈絡披散而開，慘白的臉上是微弱的笑容，“燁哥哥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馬上就要死了，再不會有人知道你的計劃。咳……而且我敢打賭，你一定會成功的。”她說著伸出枯瘦的手哆嗦著摸向歐陽燁的臉頰，碧色的鐲子也隨著她的動作滑了下去，“燁哥哥，令伊姐姐因為你的愧疚而占據了你內心的一角，那我呢，等我不在了，你會不會也偶爾想起我？”
    “……”歐陽燁沒有說話，隻是拉住她的手放在臉上。
    “燁哥哥……”蓁蓁漸漸氣若遊絲，周圍的時間仿佛也隨著她生命的逝去而凝結住，沉甸甸地讓人心痛，“我不貪心，你有天下，有那麼多如花美眷，將來還會有許多可愛的孩子。可是崔蓁蓁隻有歐陽燁一人啊。求你了，真的隻要偶爾想起我就好，隻要你記得蓁蓁，記得她不僅僅是棋子就好……無極城的日光那樣漫長，每個人都在慢慢變得可怕，包括我自己。可是我明明隻想做蓁蓁啊。”
    歐陽燁隻感覺有溫熱晶瑩的液體自眼眶落下，蓁蓁的眼睛越睜越大，眼底的唯一一絲清明也漸漸渾濁起來。她期待地看著歐陽燁，仿佛從前每一個日子那樣，她還是養在深閨的崔家小姐，隻等著她的皇子哥哥翻牆而過，帶給她無比向往的京城的熱鬧，還有那要排長長的隊方能買到的奶黃紅豆酥，可口甜美，仿佛所有的青澀的歲月一般讓人沉醉。
    “蓁蓁永遠都是蓁蓁，是我的蓁蓁。”歐陽燁低沉道，聲音裏有一絲哽咽。蓁蓁滿足地閉上了雙眼，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幸福。從小有疼愛自己的雙親，長大後認識了誌同道合的朋友，最後又嫁給了最愛的人。親情友情愛情，皆是圓滿。特別是在生命的最後，自己隱忍深沉的愛意終於得到了回應。而自己，也會成功在那九五至尊的心裏占據一角，甚至還得到了他的一滴眼淚。
    一生所求，不過如此。
    歐陽燁離開時已然是傍晚時分，隨著宜德殿的殿門緩緩合上，蓁蓁的身影也漸漸湮滅在黑暗中。他又看了最後一眼，方毅然決然轉頭。身後隨即傳來宮女與太監高聲的悲泣。
    “貴妃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