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祖創立大越至康和二十五年來，帝王一直實施休養生息的政策。而康和帝登基初期，其手腕強硬、政治清明，及至此時，已是有盛世之勢。
    夜晚，正當萬家燈火寂滅、各人酣眠之時，帝都城西的一條芹街卻還人來人往、堪堪最是熱鬧。芹街，又名“情市”，裏麵除了有極具盛名的秦樓楚館，還是各種見不得人的買賣場所。
    隻要是流連過風月場的就沒人不知道“曉風殘月花弄影，秦月樓中傲淩霜！”曉風館和秦月樓是情市中最頂尖的小倌館和青樓，而弄影公子和淩霜姑娘則已成名多時。據說此二人不僅容貌昳麗、才情更是不俗，前者洞簫幽幽、後者舞姿妙曼。
    秦月樓不同於一般妓院的淫糜，沒有熏人的香粉、也沒有露骨的壁畫，一樓大堂琴聲慢慢、歌姬低低吟唱，而坐在台下的客人們或有二三美人相伴、或獨自聽曲喝茶，興致來了的就擁著美人上樓，若實在隻想在樓下坐上一宿，也不會有人來趕你走的！
    二樓，一間陳設雅致的屋子內，淩霜放下按在琴弦上的雙手，看著桌邊男子還在一壺接一壺地灌著酒。輕輕歎息一聲，喚道：
    “殿下，別喝了，再喝就要醉了！”說著便把他手中的酒壺奪下，動作輕柔，卻讓人無法抗拒。
    蕭玄逸覆住拿過他酒壺的那隻手，白皙滑膩、觸之溫暖。他睜著朦朧的雙眼，看向眼前之人：
    “霜兒，我是不是很沒用？”眸色認真、語氣執拗，仿佛一個跟大人討價還價要禮物的小孩子。
    淩霜用另一隻手將酒壺接過放到桌上，蹲下身看著蕭玄逸緩緩笑開，她撫上蕭玄逸的臉龐，不管他現下清醒或是神誌不清，仍是對著他的眼睛，神色及其認真地回答道：
    “殿下當然不會是沒用的人，在霜兒的心中，殿下就是最厲害的人！殿下您看過去那些英雄豪傑，他們的成功也不是一蹴而就來的，殿下應該這樣想，一時失意，也不一定是壞事呀！殿下自小以來，便一直都順風順水，如今遇到些許不如意，正好磨礪心性！殿下，您說是麼？”她仰著臉，又添了幾分堅定，“總之，我相信我們殿下！我們殿下一定不會是沒用的人！”
    蕭玄逸似是有些醉了，他深深地凝視著淩霜，突地將她緊緊擁在懷裏，趴在她頸側深吸一口氣後，呢喃道：
    “霜兒，我何其幸運能遇到你，霜兒，你不知道你跟我母後有多麼……”聲音漸漸低沉，直到聽不見。
    淩霜被他箍得幾乎無法透氣，但她沒有任何要推開他的動作，隻是微笑著一下又一下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
    “你讓我來就是給我看這個的？”隔壁的一間房內，蕭玄曜對著還站在牆邊偷窺的音塵說道。
    音塵聽到他的問話，很是不舍地離開了那麵牆，用花瓶擋住那個小洞洞後轉過身笑眯眯地走到蕭玄曜的身邊。
    “殿下先別急著生氣嘛！我知道你現在是仇人相見自然十分眼紅，恨不得衝過去把人千刀萬剮、萬箭穿心、挫骨揚灰、鞭屍……。”督見對方突然施舍給自己一個眼神，音塵馬上閉嘴，掩飾地咳了兩聲，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剛要送到嘴邊，想了想又遞了過去，“殿下，要不您喝杯茶，清清心，降降火？”
    蕭玄曜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太好的經曆，麵色一下變得比剛才更沉了幾分。並不理他，徑自坐下拿過另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品著。
    音塵倒是沒覺得自己討了個沒趣，也在一邊坐著享受地喝起手中的茶，時不時睨一眼蕭玄曜，看到其喝個茶動作也優雅貴氣，撇了撇嘴，心中酸道：“真是文人的臭毛病啊！”停頓了一下，好好想了想，似乎總感覺有什麼不對的樣子！然後又繼續剛才的動作，再睨一眼蕭玄曜，再享受地喝起來，再次酸道：“真是武人的臭毛病啊！”
    滿室寂靜，似乎一切和諧而又美好的樣子。
    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音塵伸了個懶腰，剛才自己都快睡著了呢！
    蕭玄曜撫了撫自己抽動的額角，看起來一臉平靜。
    淩霜推門而進，麵上隻有肅然，不帶半點剛剛麵對蕭玄逸的笑意溫柔。
    她將門關好，麵對音塵跪下身、低著頭，“淩霜參見主上！”擲地有聲，也不似先前的婉約柔軟。
    “啊！你起來吧！”音塵倒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今天過來你這呢，也沒什麼，就是讓這位離王殿下來看看我銀月閣中人的魅力！”他用下巴點了點蕭玄曜那個方向，眼中帶著幾分得意。
    淩霜站了起來，但仍是低著頭的模樣，聽到屋中另一人是王爺時也沒什麼其他動作。
    蕭玄曜眸色微動。
    “唔，忘了說了，離王殿下現在可是我們要投靠的人呢，今後很可能成為咱們大家的主人，淩霜，你這麼不禮貌小心惹他生氣哦！”音塵悠悠說道。
    卻見淩霜馬上又跪下來，這次是對著蕭玄曜的方向：
    “淩霜參見殿下，淩霜有過，請殿下責罰！”
    蕭玄曜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走到淩霜身前，微垂著頭看向她，燈光明滅，光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音塵似乎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甚至又幽幽地給自己續了杯茶，隻是那端茶杯的手卻捏得死緊。
    良久，蕭玄曜才道：“下去吧！”
    音塵勾起唇角，補充道：
    “記得抽時間去閣裏把你的那份罰給領了！”
    滯緩的動作也變得流利起來，他牛飲一般地喝完那杯茶，叫道：“好茶！真是好茶啊！”
    淩霜退下去之後，屋中又隻剩下蕭玄曜和音塵兩個人，他的這一番動作，自然是引起了蕭玄曜的注意。
    但即使是幾個時辰的相處，也足夠令蕭玄曜對音塵的一些行為方式和語言習慣見怪不怪、淡然處之了。所以，此刻蕭玄蕭關心的明顯是其他的問題。
    “原來貴閣所說的誠意隻是一個迷惑了皇子的女人？”蕭玄曜盯著音塵，眼中有如一把閃過寒芒的刀鋒般銳利。
    音塵也再顧不得打哈哈了，連忙在身上摸索片刻後站起身，拿出一塊月牙形的玉佩低下頭遞給蕭玄曜：
    “殿下，此乃我銀月閣閣主令，見此令如見閣主！銀月閣眾人無人敢違抗持令者！還望殿下能收下此令！”
    蕭玄曜並沒有去接，而是淡淡道：
    “既如此，在白芷園的時候為何不將此物給我？”
    音塵抬起頭，笑得一臉狡黠。
    “殿下，不是我說，若是今天白天我就要把這個給你，你肯定也不會收啊！”
    蕭玄曜默，的確，如果在踏入秦月樓之前的任何時間內，要他真的決意接受一個江湖組織，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兵貴在精而不在多，蕭玄曜做了那麼多年的將軍，一直很懂這個道理。
    但是就在剛剛，音塵已經用他獨特的方式向他展示了銀月閣絕不類似於一些散漫、簡單的江湖組織，他是一個紀律嚴謹、智計雙全的組織。若增之，便如虎添翼！
    “殿下，您就別考慮了，收了人家吧，讓人家幫你添添威、也讓人家借借勢！你看，人家通體雪白，模樣秀美，還是暖玉呢！你摸摸吧！你摸摸就舍不得放開人家了！”音塵將銀月令舉至蕭玄曜麵前，一臉羞澀期盼地看著他。
    蕭玄曜感覺自己自從遇到這個人之後就總是控製不住地想抽額角，他抬起手一掌襲向某人。
    這次音塵眼明腳快，旋身一轉就躲過了。站定後委屈地控訴道：“殿下你怎麼這樣啊！”
    蕭玄曜看著對方站到離自己兩步遠的位置，滿意地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什麼似地皺了皺眉頭：
    “你們閣主為何派你來談判？”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容易把事情搞砸麼？
    “哦，關於這件事，我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到尾地說一下吧！”說起正事，音塵倒是變得十分正經。蕭玄曜的臉色也舒緩不少。
    “是這樣的，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嘛！我們閣主做個殺手頭子是真的不容易啊，既要費勁心機謀劃別人的性命，又要耗盡精力躲避別人的報複……”
    “說重點！”蕭玄曜毫不留情地打斷他那沒完沒了的廢話。
    音塵畏於強權，描述果然精簡了好多：“唔……大概是一個月前吧，閣主被人暗算中毒了，到現在估計也沒幾天好活了，為了不讓我銀月閣落入那些小人之手，所以我們偉大的英明的閣主就決定幹脆找一個靠山！”
    “所以就有了之前的那場刺殺？”蕭玄曜麵無表情地接到。
    “啊！其實說到那場刺殺，還多虧了淩霜呢！要是沒有她，肯定也不會這麼順利地接近你！話說殿下剛剛還有點瞧不起人家呢，須知巾幗不讓須眉，女子能做到許多男子都未必能做到的事呢！殿下，你這點得改，得改！”說著還搖著頭嘖嘖幾聲，一臉不認同的樣子。
    “所以本王應該感謝她麼？”蕭玄曜眼眸危險地眯起。
    音塵見此情景，忙再往後跳一步，可誰知他原來站的位置本就離牆壁不遠，這一躍之下，後背卻是直直地撞到了牆。毫無防備之下，他痛得齜牙咧嘴，還要咬著牙解釋：
    “當然……當然不用！哎呦喂！痛死我了~殿下您從此就是主，我們就是仆，仆人做得不對您老隻管罰，仆人做得對那也隻是本分，哪有什麼謝不謝的說法！”音塵揉揉背，暗道真是倒黴！
    看到蕭玄曜端著他最害怕的笑容朝他走過來了，一步……兩步……音塵頓時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也顧不得揉背了，忙用手護住頭，閉眼叫道：
    “殿下，打人不打臉啊！”
    感覺左手一空，音塵睜開眼，看到的是蕭玄曜放大的臉以及穩穩安放在他手中的銀月令。音塵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剛剛蕭玄曜，那是在笑？
    “挺暖、挺精致！”隻聽蕭玄曜開口道。
    發覺蕭玄曜似乎是打算接受銀月閣來了，還沒等音塵露出個驚喜的表情，旁邊蕭玄曜那標誌性的無波無瀾的聲音就又傳來：
    “走了！”
    然後，音塵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向風度翩翩的離王爺，跳窗而出……
    此時已是子夜，出了芹街便遠離了燈火通明，天上一輪圓月灑落清輝，照亮了兩人前行的路。
    音塵百無聊賴地想著：“好在大越朝沒有宵禁的規定，不然若是有人因為半夜閑逛而死，那該有多冤啊！”
    想著想著便覺得越來越無聊，心中那股作惡的勁又上來了，賊兮兮地看一眼旁邊的蕭玄曜，這一看之下卻不得了，蕭玄曜此時已麵色潮紅，更甚者還試圖解自己領口的扣子。
    “喂！殿下！”音塵按住蕭玄曜的肩，“蕭玄曜，蕭玄曜，你先清醒一點！”
    回應他的是蕭玄曜漸漸變得水色的眸子和加大力度扯衣領的動作。
    音塵心裏一沉，暗道一聲該死！趕緊抓住他的雙手，可蕭玄曜一觸到音塵的雙手，就像瀕死的魚兒觸到了水，拚命地要往他身上撲騰！
    美色當前，音塵心裏卻是極苦的。沒辦法，隻好點了他穴道、製止了他的動作，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他就運著輕功就加快速度往王府裏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