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二十年代末的上海灘，注定是一個紙醉金迷的浮華地帶。蘇州河上飄蕩的胭脂香氣彌漫了整座城市，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行色匆匆、數不勝數。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蘇州河的河邊上，正徘徊著一個身著紅色棉襖的妙齡女子。
    這個女子，名喚蘇白。
    她生得很美，美到，不知該讓人用怎樣的詞句語言前去形容。
    她的身材不瘦，卻也不肥，身體上的骨肉分布的十分均勻。她皮膚白皙，容貌姣好：鵝蛋臉，眼睛大而明亮，眉毛如同細柳，鼻梁不算高挺卻勝在筆直細長，嘴巴色澤殷紅，仿佛已上了口脂。
    她的頭發被梳成了一根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子垂在了腦後，除了上身穿了一件紅色的農村棉襖外，她腿上的黑棉褲也是鄉野農村式樣，腳上一雙黑棉鞋，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
    也許，就是因為她的麻花辮和這身鄉野打扮的緣故，令容顏美麗的她看起來有股濃濃的土氣。美則美矣，氣質土俗。跟這中西合璧的上海灘顯得是格格不入。
    然而，此時的蘇白卻還沒有注意到這些，因為，她正好奇得打量四周風景呢！蘇白沒見過多少世麵，所以眼前的這上海灘一角，就已令她感覺到既新鮮，又忐忑：
    上海灘果真是名不虛傳！跟她待的那北方農村就是不一樣，處處都透著一股子新鮮勁兒！可是，這裏的行人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匆忙、陌生，令她心底不由生了一絲膽怯。為了不讓自己有這些膽怯，她原本緩慢的腳步，也變得和那些來往的行人一樣匆忙。
    她覺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或者說，是熟悉中帶著一股陌生：就拿那些佇立在蘇州河邊的高樓來說，雖然也和鄉下房屋一樣，是用磚石壘砌，但看起來卻是那樣的高大氣派，有著拔地參天之勢，比起鄉下那些土裏土氣的磚頭小平房不知要高了多少個檔次！
    “剛上碼頭，應該是在蘇州河的北邊。我還估摸著這上海灘和我住的那沈陽農村差不了多少，沒想到這越往南走，倒是越稀奇呀！”蘇白感慨道，眼珠子一轉，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那信上已有褶皺，看起來像是已被反複拿出，翻閱過好幾次的樣子。
    信上麵是用手繪的一個路線圖，還有一排鋼筆字：法租界霞飛路十五號——穀秀雄家。字跡利落瀟灑，一如那寫信者本人。
    蘇白眨了眨眼睛，用纖細的手指頭點著自己微翹的下巴，一邊抬頭瞅著周圍的鱗次櫛比的高樓，一邊嘀咕道：“秀雄家住在霞飛路，還說是什麼法國租借的地方，聽著挺上檔次的。會不會比這裏的房子還要氣派呀？”
    外白渡橋，是一座用鋼筋鐵骨建起來的大型橋梁，它位於蘇州河與黃浦江的交叉口，是上海灘最大的一座鋼鐵橋。橋麵寬闊，拉黃包車的、走路的、開轎車的在橋麵上來去如織，還有些人站在橋上拍照，不停地擺著自認為最美麗的姿勢。
    那些男男女女的穿戴也都別具一格，別提有多新鮮：男的穿西裝大衣，打領帶，腳蹬皮鞋，圍上等毛料圍巾，有的還帶著鑲金邊的眼鏡，令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斯文俊秀。女的大部分穿著連衣洋裙，頭戴圓形且鑲著假花的洋帽，還有些穿著長及腳踝的旗袍。因是冬季的緣故，為禦寒冷，她們或肩披奢華的皮草，或在外麵穿一件厚實精致的大衣用來保暖，個個腳蹬洋氣的高跟小皮靴，擦脂抹粉，漂亮的如同畫中人！
    “天呀！”這些場景，無疑是給了鄉下來的蘇白最為會心的一擊！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穿戴的人，他們好像和她生活的並不是一個世界，如果她蘇白生活在人間，那橋上的這些人，就是生活在天堂！
    在想到天堂的這一瞬，蘇白想起了她那早已失蹤的未婚夫——羅縉華，她的表情，也不由有些怔忡。
    羅縉華曾對她講起過，在西方，一些信奉基督教的人，都會把他們神靈所居住的地方，稱之為“天堂。”
    羅縉華說，那個名叫“天堂”的地方，人人穿著光鮮、紅光滿麵，根本就不用為吃穿用度發愁，每天過的日子別提有多悠閑了！
    蘇白還記得，當初羅縉華說這句話時，他們二人正在沈陽農村的田莊裏耕地放牛。那時，夕陽西下，紅霞鋪滿了無邊無際的天空。羅縉華一手握著犁地的鋤頭，一手握著蘇白柔軟的腰肢，望著天空的西部，向她講述著今天在表哥的書裏所看到的東西。
    “白妹，你不知道他們每天過的日子有多悠哉，多輕鬆！”羅縉華感慨的說道。
    蘇白螓首微側，凝望著羅縉華的麵龐，眼波如水，柔情無限：彼時，鮮豔的晚霞映照著他的臉龐，暈上了一層別樣的紅。這個深愛她的男人，長得不算英俊，相貌充其量算個平凡，可是在蘇白的眼中，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男人，那也是十分的迷人！蘇白注意到，羅縉華的眸中雖然有著強烈的喜悅，但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向往之情。蘇白知道，在他的心裏，千好萬好，都抵不過她一個蘇白好。
    可是，她還是俏皮地問了一句：“那麼，華哥哥是想去天堂，過那種悠閑自在的日子咯？”
    “誰說我要去的？”羅縉華側過腦袋，深情地望著蘇白那白皙姣好的麵孔：“天堂再好，也抵不過和我的白妹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犁耕播種的好。”他最後兩句話，明顯的一語雙關，羞得蘇白不停地拿自己的小拳頭錘他的胸膛。
    羅縉華笑著將蘇白一把攬入到自己寬闊的胸懷之中，在她耳邊訴說著綿綿情話：“蘇白，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一個想娶的女人。你安心在家等著我回來，等我回來後，我就立刻到你家去提親，把你從那狼窩子裏給救出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上海灘找秀雄。秀雄寄來的那封信，我可是一直都留著呢。等咱們成了親之後，就到上海灘奮鬥謀生去，好不好？”
    蘇白頗為幸福地枕著羅縉華厚實的胸膛，聽著他強穩的心跳聲，好像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安穩了下來。蘇白環著他的後背，抬起頭對著他的臉龐，甜蜜道：“好，我先等你運貨回來，然後我們成親，最後，我們就南下上海，去上海灘奮鬥我們自己的事業。”
    “不過，”蘇白話鋒一轉，謹慎叮囑道，“你這次往省城運貨，可是跟著我那個後媽生的哥哥一同去的。我擔心他為人陰險，又因為我的緣故，可能不會對你存什麼好心！所以，你一定要格外注意，不管是他給你的吃食，還是給你倒的水，你都不能入嘴巴裏一口，聽到了嗎？”
    “放心吧！”羅縉華捏了捏蘇白的小臉，笑著說，“難道，我還能照顧不好自己不成？不過蘇白，”羅縉華的語氣也鄭重了起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這次有什麼意外的話，我也希望我的蘇白，能夠笑著活下去。”
    “你在說什麼呀！”這句話弄得蘇白心中“突”得一慌，她感覺到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刹那之間籠上了心尖，“你不許有事，聽到了沒有！你必須要活著回來。我等著你，等著和你一起去上海灘！”
    後來呢？
    蘇白微微歎了口氣，緩緩走到了橋頭，順著鐵護欄望著下麵滾滾流淌的蘇州河，那河水向東流逝、翻滾無情。就是在這無情的河水中，羅縉華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再也沒有回來，回到他心愛的蘇白身邊。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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