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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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生變故,過河的行動也停止了。破裂的木板就在最後幾米,鐵鎖架的不算太高,然而並沒有誰敢玩這個驚險刺激。
    目前打頭的人趴在輪胎上,死死地摳著鏈條,盯著下麵的河水直打怵。渾濁的水卷著泥沙,好像隨便打個浪就能把人拖到河底。
    陳武官給請來劉醫生給沈沉揉揉捏捏看了幾番,劉醫生說道:“這跌打損傷也不是我的強項,目前看你這肩膀應該是沒傷到骨頭,不過腫成這樣,就不要下水了,太勉強大家都危險。”
    現在不是個人逞強的時候,沈沉點點頭聽從了劉醫生的囑咐。陳武官也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放寬心。不過橋上缺了這幾米還得趕緊解決,能找到的材料都已經用上了,又缺少必要的工具,還沒過河的人就這麼十分尷尬地在對岸看著。
    陳武官看著橋上那個缺口若有所思,但又顯得有些猶豫。他回過頭又看了看沈沉,沈沉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現在這樣用這個方法也不是不行。缺口不是很長,剩下的人也不多。有十來個青壯年輪換一下應該可以的。我肩膀撞一下,隻是不能用力過猛,身板又沒問題。得趕緊,橋上還有人。”
    陳武官思索了片刻,伸手在沈沉另外一邊肩膀上拍了拍,大約是感謝他的支持。然後陳武官便大步走向先隨一部分過來安排工作的外交官,商量之後開始向大家動員。不一會兒,就出列了十好幾個看上去比較結實的誌願者。陳武官十分欣慰地回頭看了一眼沈沉,沈沉也笑了笑,起身向他們走去。
    對岸的人都伸著脖子張望著,天色又漸漸暗下來,若是入了夜就更危險了吧,就算有人在水下接,黑咕隆咚地怕是人還沒找著就被大水衝走了。
    不知陳武官跟誌願者們說了什麼,隻見他又重新下了水,給僵在橋上走不得又沒退下去的人安撫鼓勁。而橋那頭,隻見沈沉踩著兩個小夥子的肩膀,一把翻上了鎖鏈,跨著幾道鐵鎖趴了下來。雖然過程很快,但還是牽動了肩傷,他緩了緩神才歪過頭與其他人說了什麼,於是又有幾個小夥如法炮製,陸續踩過前人挨個趴好,就這麼接續到了斷裂木板的位置。
    竟是這麼個辦法。工友看著眼前這些年輕的軀體,突然愣住了。這場麵在電視上,報紙上,網絡上不是沒見過,也就是那麼一眼,馬上就忘記了。可是此刻就在自己麵前,在自己腳下,他隻覺得鼻子發酸。他在陳武官的指揮下俯低身體,慢慢地爬過最後這幾米人橋,落了岸便坐在一旁悄悄抹了把淚。
    於是,過橋的隊伍又開始緩慢而有序地向前推進。照看夏一辰的小夥子似乎也被感染得有些激動起來,渾身充滿幹勁,他捏著自己的手指不停地絮叨著:“大家都太可愛了。”
    終於輪到他們上橋了,最後是兩名外交官和特別工作小組成員壓陣。小夥子先走了上去,然後兩名工作人員一起把夏一辰抬起送到了橋上。他腿腳不便又受了傷,小夥子架起他一邊胳膊放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的腋下,橋上太晃,兩人還必須各自騰出一隻手扶住兩側的鐵鎖,行進的十分艱難。
    前麵的人都已經陸續通過,現在就剩他們四個還在河麵上龜速挪動。兩個人並排走在有限的橋麵本身就比較危險,而因為行動問題雙方使力極不平均,導致鐵鎖晃得厲害。兩名工作人員在後方錯開用勁,想要維持吊橋的穩定,收效甚微。
    “我們壓低重心,爬過去吧,沒事我按著你的節奏。”小夥子並不氣餒,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動作幅度和速度。夏一辰單膝跪地,撐著他往前移一寸,等橋麵穩定,他便再跟著挪一步。
    兩名工作人員也在身後輕聲安慰道:“慢慢來,安全第一,咱們不著急。”
    夏一辰低下頭,看著下麵奔騰的河水,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剛剛醒來的時候,無孔不入的低落情緒順著每一根毛細血管侵蝕著他的身體機能。他感到懊悔與自責,如果那天遇到襲擊時準備能更充分一些,警惕心能再高一些,也許就不會損壞義肢,也不會受傷,那麼現在就不會成為沈沉的累贅,還讓所有人都必須停下來等著他慢慢吞吞地爬過這座橋。
    當龔誌國給了他幾個方案讓他自己選擇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跑來了這裏。他不否認那時候他有些抑鬱,雖然各項評測數據並沒有什麼異常。他剛被人辛辛苦苦從死亡線上救回來,他醒過來了,可見從心底裏自己並至於自我嫌棄到要死要活。到這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發揮一下餘熱,就算說他是逃避他也認了。他的心態沒有那麼好,並不想聽到人們提到他時用或同情或遺憾的語氣說道啊他曾經也是個優秀的情報人員可惜了。如果這些人裏或者說話的對象裏有沈沉,這就讓他更加不能接受了。不過畢竟這五年他已經過來了。從再見麵發現對方失憶時的慶幸又沮喪,再到真正意義上重逢的喜悅,他想原來真的是自己過於偏執了。人們都還是心向光明與溫暖的不是嗎?
    就像現在挨個趴俯在鐵索上的一個個年輕人,就像累的吭哧吭哧仍不遺餘力扶著他的小夥,還有泡在水裏大半天的陳武官,這段時間都沒好好休息過走在身後自己都有點打旋還要給他鼓勁的外交官,自己這點小小的陰晦實在是太不足道了。
    於是夏一辰扣緊了抓住鐵鏈的手指,借助小夥子的力量又往前蹭了一步。被這麼多人關心著,還有什麼好自怨自歎的呢?
    腰側的傷口像要把他撕成兩半,來自身體深處斷裂一般的疼痛讓他全身乏力,並且像要把身體裏的水分全都擠出一樣,汗水很快就將衣服再次浸透了。這一天多因為高熱和飲食飲水有限,他幾乎沒有攝入什麼食物。大量的汗液攜帶著各種元素的流失,讓他有些眼前發黑,肌肉也開始痙攣抽搐。他停下來咬牙喘著粗氣,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對其他人說,你們走吧,不要管我了。
    其實此刻他們還差一小段距離就可以到岸了,可往往就是這最後無比艱難。
    夏一辰感覺眼前已經看不太清東西了,胸口湧出一陣麻痹,並逐漸向四肢蔓延,說不定會僵硬成一座雕像,他無端冒出這種可笑的想法。
    “一辰,加油啊,我在這等你呢。”就在夏一辰快要開始耳鳴時,他聽到了這麼一句話,聲音輕柔平和,直接紮進了他的心窩,在擴大的麻木感中像是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他抬起頭,看見沈沉趴在鐵鏈最當頭處,小小地向他擺擺手,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唇上輕輕一點。
    是了,都堅持到這一步了,有什麼理由放棄呢?還有人等著我呢。夏一辰這麼想著,深吸了幾口氣,側過頭對小夥子說了句:“麻煩你了。”
    麻木有麻木的好處,夏一辰幹脆屏蔽了一切內外的觀感,配合著節奏,機械地運動著。直到被幾雙有力的胳膊接下,沾地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已經虛脫。他躺在河灘上,完全無視了又燙又硌人的碎石,一動也不想動,然後被劉醫生灌下了一杯鹽水。
    夏一辰閉上眼睛,感受著那鹹澀的液體帶著營養元素,從喉嚨滑過食道,浸入腸胃,穿過層層膜壁,為他的細胞注入有限卻急需的活力與機能。他聽見有人向他慢慢走來,穩健的步伐敲擊擠壓著碎石,發出清越脆響,配合著河水的激越蹦騰,像一首昂揚的交響樂曲。
    他感覺到眼前被投下了一道陰影,來人在他身邊坐下。夏一辰睜開眼,微微一笑,向來人伸出手。
    沈沉想了想,每次看到夏一辰露出這種雨過天晴般微笑的時候,他似乎都做出了十分決絕的選擇。這笑容每次都直直地戳中沈沉的心底,然後又讓他痛徹心扉。不過沈沉決定,這一次不管夏一辰在想什麼,都不會再放手了。沈沉伸出手,寬厚的手掌握住夏一辰的手,夏一辰順勢坐起靠上了他的肩膀。
    兩人都有一種虛脫感,就這麼靠在一起,互相支撐,聽著對方的呼吸。傍晚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麼具有攻擊性,撒在身上,混合著貼合皮膚的溫度,好像慢慢給每一條筋肉注入了能量。
    良久,沈沉抬起手環住夏一辰,說道:“傷口怎麼樣?要不要再請劉醫生檢查一下?”夏一辰搖了搖頭,“現在很好,多坐一會。”
    “嗯。”
    沈沉略微低頭,順著自己的手指從夏一辰的後頸,順著他的脊柱一節節往下,到了腰部再返回,溫柔而體貼。仿佛他們現在不是在逃難的路上,沒有隨時可能投射的槍炮,沒有惡劣的環境,他們在一個和暖的午後,坐在公園湖畔的草地上,溫暖的陽光和輕撫,讓人昏昏欲睡。
    “你的肩膀沒事嗎?”
    “隻是砸了一下,多揉揉就好了。我就是隻有一條胳膊也能背你離開這裏。”
    “那正好,我倆湊個雙獨組合可以出道江湖了。”夏一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剛才是我這輩子覺得最驕傲最自豪的時候,因為你。可是也是我最失落和最想自嘲的時候。”
    沈沉捏了捏他的後頸窩,像是要給他安慰。
    “不過,我們畢竟還是過來了對嗎?跨過了這條看起來無法渡過的河,無論經曆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夏一辰抬起頭,向四周掃了一眼,大部分人都處在高度緊張後驟然放鬆的空白之中,他悄悄側過臉,在沈沉的唇角印下一吻。
    這一晚月朗星稀,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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