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號床沈沉？你戰友來看你了。人呢？”
    護士敲了敲門，沒看到人，又走進來幾步張望了幾下。
    沈沉做完最後幾個俯臥撐，趕緊站了起來，拿過床頭的毛巾擦了擦臉上頭上的汗，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衣服，禮貌地笑了笑。
    年輕的護士飄忽了一下眼神從他肌肉均勻的胸膛上掃過，然後略帶責怪的說：“恢複不急在這一會，你現在還需要調養。”“嗯。”沈沉淡淡地應了。“哼。”護士也知道他這聲應的一點也沒走心，軍區醫院見過的倔脾氣海了去了，她曉得沒幾個聽的，轉身走到門外，對來人囑咐了一句，“注意點時間，不要打擾到病人休息。”
    “是！”
    聽腳步護士已經走遠，一顆頭從門框在探出，“隊長，我代表大家過來看看你。”
    沈沉扣著扣，看見來人也露出了較為輕鬆的表情。“文灝，你怎麼來了。坐吧。”他現在在調養期，每天除了醫生護士們嚴肅的臉，就是天花板，骨頭縫裏都在叫囂著放我出去。最開始他爸媽還特批回來看了他，脫離危險期以後兩位馬上響應號召又回去幹革命了。李易倒是三不五時地來看看，不過也真的就是來看看，坐都難得有機會坐上級命令就馬不停蹄地殺到了。
    戰友來沈沉還是非常高興的，能說會道可以解悶的就更好了，比如劉文灝。雖然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啥，但是多聽聽他們說，心情感覺也是輕鬆愉悅的。
    沈沉看著劉文灝把手裏拎的大包小包放下，“你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太破費了。”
    劉文灝把袋子裏的各種盒子罐子分類放好，一邊歸置一邊說：“也不是我一個人買的，大家托我帶的，完不成任務回去可是要給所有人當格鬥陪練呢！”
    說著話他從袋子裏拿出一包中草藥一類的東西，“啊，這是大個子他們托我帶給你的。他們救災當地人給的，說是養身體特別好的。哈，當然他們留了錢了。轉了一大圈到了大隊。這個怎麼使你還是聽醫生的。一片心意我還是得捎過來。”
    沈沉默默聽著，心底暖暖的。
    看著劉文灝收拾完了，又掏了個蘋果，撩起袖子就準備去洗，沈沉忙拉住他：“我剛吃過，不用了。你不如陪我掰個腕子。”劉文灝下意識往門外瞄了一眼，吐了吐舌頭說道：“呃，護士剛囑咐不能打擾你休息，被發現會不會直接把我趕出去啊？”
    沈沉不答，幹脆自己開始動手把床頭的櫃子往外挪了挪，劉文灝趕緊幫忙，一邊搬動櫃子一邊警戒。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沈沉忍不住笑了。
    拍了拍劉文灝的肩膀，叫他放心坐下，沈沉拉開了架勢伸出了胳膊：“平時訓練習慣了，現在可好，一躺幾個月，我都要長肚子了。掰個腕子也就是過過幹癮，別說這都不陪我，你忍心啊。”劉文灝爬了爬自己的板寸，笑嘻嘻地握住了沈沉的手。
    兩人掰手腕掰得青筋暴起滿頭大汗，雖然不算什麼運動量，但沈沉也是見好就收，起碼找到點點活力不是。
    劉文灝仔細地收拾，把櫃子挪回原地，可不能讓護士看出問題，沈沉坐在床邊定定地看著他，然後淡淡地問了句：“行動隊的兄弟們都還好吧？”
    “啊？啊，都挺好的。就是上次跟你說過的石頭，跟你一起受傷那個，聽說也快歸隊了。”
    “嗯。我帶出去的人，一個不落都帶回來我才能安心。”
    “嗯，是啊，放心，回來雖然有紀律直接聯係不上，但是我都托李隊打聽過，都挺好的。
    那就好，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去銷假吧。
    沈沉的特別病房樓層很高，電梯慢吞吞地一層一層往上爬，時不時還喘個大氣，劉文灝盯著跳動的數字略有些發呆。這時又走過來一個人與他並肩戰立也等電梯，他微側過頭看了來人一眼，然後又回過頭。兩人就這麼站著，直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會到這個樓層的人很少，轎廂裏就他們兩個人，劉文灝從不鏽鋼牆麵裏看著那個人，那個人也在看他。
    “你們沈隊還好嗎？”
    身體恢複還不錯，再調養一下就能歸隊了吧。軍區醫院管理雖然嚴，但要查他的病曆，對你們來說應該不難。說完劉文灝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囧，大概是習慣性懟這人了。
    嗯。醫生的字看不懂，還是問問熟人比較好。
    說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樓層摁鍵上方的液晶屏幽幽地亮著，數字緩緩地一跳一跳，隻聽見偶爾從外麵傳來一兩聲電梯運行時鋼纜的摩擦。
    到底劉文灝憋不住話：“好久沒聽過隊長叫我文灝了……還是在學校的時候他才這麼叫。親切又帶著禮貌的距離感。”他轉過頭看著莫斐，“他隻是接受了我們的確是出生入死的好戰友的設定，或許確實也覺得大家真的很熟悉，其實什麼都沒想起來。”
    “嗯。”莫斐又低低地應了一聲。大概是覺得有些悶，他掏出煙盒和打火機，煙已經叼在嘴上了，想起這是在電梯裏，還是醫院，又沉默地收起來放回了兜裏。
    “你以前不吸煙。”莫斐聽了這話輕輕地笑了一下。劉文灝其實知道，他現在從事的工種太過複雜，這種改變並不代表什麼。隻是這種習慣的變化提醒了他們之間的差別，劉文灝又想起當時滿身是血的沈沉，和那輛衝下了山崖的車。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打破了又冷下來的尷尬氣氛。
    “他挺好我就放心了，也算對得起我曾經的搭檔了。”莫斐率先邁出了電梯，然後頭也不回地又輕聲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嗯，你也是。”劉文灝說道。兩人再沒有搭腔，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沈沉站在窗邊，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住院部大樓的前坪，然後向兩個方向走去。雖然樓層比較高，很難細細辨認，但是從衣著身形和時間上算，穿軍裝常服的應該是劉文灝。
    而另一個人，穿著十分大眾，盡管他表現得也非常隨意，但是沈沉仍然覺得他是軍人出身。兩人分開時都不經意地回了一下頭簡單示意，可見他們是認識的。沈沉在腦海裏搜尋著。無論是他所剩無幾的記憶裏，還是父母拿過來的親友相冊，甚至於僅限於內部流傳為數不多的戰友們的照片裏，他都沒有找到能與這個身影相匹配的人。
    不過對於這種情況他也並不陌生。上次他昏睡醒來，也看到李易在門外跟一個人說話。透過病房門上的觀察窗，他看不清這個人的容貌，但他與李易站在一起的相似的威嚴氣勢，可見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朝門裏看了幾下，顯然是來探望沈沉的，然而又並不進去，匆匆與李易談了幾句便走了。而後李易也沒介紹過這個人，沈沉也沒有問。沈沉隻是受到強刺激失憶，並沒有撞成傻子，在這樣的身份背景下他知道有些事並不一定需要刨根問底。
    沈沉收回了目光，坐回床上看起了書。這樣的環境下倒是可以清清靜靜看看書。在接受了各當年傳達給他的這樣那樣的信息之後，盡管他很清楚他們並沒有告訴他全部，在內心深處他還是覺得這些人的確是值得信任的，有些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漸漸消失，而另外一些東西也會浮出水麵。到時候接受並麵對就可以了。那麼就眼下來說，接受各方麵的意見考個軍校研究生是個不錯的選擇。
    天色微微亮，彌漫的腥味似乎將空氣都染成了血漿的顏色，沈沉敏銳地察覺到車內突然探出的敵人，迅速轉移槍口摳動扳機。又是一片血霧散開，四周卻突然黯淡下來。他看見前方另外一輛車在緩緩開動，車後座的玻璃上滿是彈孔，彈孔之間俱是裂紋。有個人正回頭張望，距離很遠，沈沉不可能看清楚，然而他又覺得似乎很近，近的他仿佛看到那人在張嘴跟他說些什麼，他皺眉移動腳步想要走的更近一點，無論他走的是快是慢，卻發現那車與他的距離始終保持不變。他突然覺得焦躁起來，不自覺地拔腿跑起來，車也驟然加速了。
    “小心！”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這聲音混沌著，就像來自天邊。沈沉側目，看見剛才被他擊中的敵人掏出了一個手雷，接下來的一切如同高速攝影的慢鏡頭。他拉開了手雷的保險栓，手雷爆裂成了碎片，跳動的火焰和迅速膨脹的空氣一起撕裂了車輛，混合著汽油再次爆炸。
    沈沉無比清晰地看著全過程，他全身的皮膚都已感受到了那股熱浪灼燒的疼痛，他眼看著令人聞風喪膽的火焰翻滾著向他撲來，卻突然無法動彈。烈焰的高亮讓他的眼睛酸澀脹痛，在他就要被大火吞沒的時候，強烈的應激反應讓他用盡力氣抬起了手臂，下意識擋在臉部，卻從指縫間看到前麵那輛車的玻璃瞬間裂成碎片，印在上麵的隱約人影也被撕裂，穿透指尖紮進了他的瞳仁。
    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