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正要關上，一個人匆忙踹了進來，沈沉抬頭一看，居然是他隔壁的客人。封閉的電梯轎廂裏就他們兩個人。沈沉低頭摁著手機，習慣性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對方來。
    標配發型，高級休閑衫，隆起的肚腩，蹬了一雙黑色老布鞋，估摸是個什麼小幹部。以沈沉看人的經驗，這位身上的氣，不正。他雙手繞在背後，努力地保持淡定，但眼睛不停地往上看著電梯的樓層，呼吸也不太自然。沈沉當然不會閑到去關心這位同誌怎麼了，何況剛才他的表現如果有領導幹部考核表沈沉肯定給他打負分。
    下來電梯沈沉發現幹部同誌竟然也是要去庭院，不會吃飯還要看到這家夥吧？沈沉默默地放慢了腳步，讓這位先走一步。還好露天的庭院夠大，等沈沉找到位置坐下的時候，視線裏再沒出現過那張讓人不太愉悅的臉。
    嚐試了幾樣小菜，沈沉最後還是裝了一大盤肉食和炒飯，唯有高熱量的食物才能滿足他。這裏人氣果然很旺。年輕的父母帶著調皮的孩子，度蜜月的新婚夫婦，還有十幾口子的家族旅遊。熊孩子們在席間追鬧，有一個小正太還在沈沉桌邊摔了一跤，扶住他的小腿刺溜一下爬起來就去追小夥伴了，他的褲腿上留下了一個油油的小手印。偶爾有年輕人向熊孩子們投去不耐的目光。然而在沈沉的眼裏，這一切都隻剩下縱容，這不就是兄弟們拚死拚活的意義嗎？
    沈沉吃的很快，不過還是盡量保證了自己美好的形象。他舒適地靠坐在椅背上，一邊欣賞眼前這幅市井畫卷，一邊思考一會的跑步計劃。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杯香檳，服務生小哥彎腰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請慢用”便轉身離去。
    現在，這幅熱鬧的風俗畫裏出現了一個中心人物。服務生快速地在餐桌之間穿行，收拾餐盤，添水加茶，為顧客端上單點的各種菜品，不厭其煩地給孩子們打著各式各樣的冰淇淋球。偶爾起身，眼神越過人群與沈沉相遇，玩味一笑。沈沉舉起酒杯，輕抬示意，然後小抿一口。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沉轉過頭去，隻聽周圍一陣驚呼，眼前橫過一道彩色的焰火。他眼睛都沒眨一下，淡定地看著臉上畫了很多油彩的小醜，把小醜看得都無奈了，十分誇張地做了一個懊惱的動作，搖搖頭，繞到前麵繼續他的“惡作劇”去了，那滑稽的摸樣惹得孩子們咯咯直笑。
    沈沉悻悻地回過頭，抬眼看到服務生小哥正好站在不遠處抱著餐盤憋不住地笑，沈沉悄悄歎了口氣，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真挺無辜的，麵前就是有把槍頂著他的額頭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啊，何況冷煙花！
    小醜圍著周邊的餐桌轉了一圈，心滿意足地走到了庭院中央的舞台，極富節奏感的音樂也適時響起，正式表演開始了。演員們隨著音樂歡快地舞蹈，小醜在場上穿梭，不時地向台下拋灑糖果、卡片等小禮物，氣氛一下熱烈起來。孩子們更快活了，推搡著去爭搶。
    也許是出於安全考慮，場內多了好幾個工作人員，隔幾桌就站著一個，攔住孩子和其他顧客不要進入表演區域。連服務生小哥在進行餐飲服務的同時也微笑著拉住了好幾個準備衝上舞台的熊孩子。
    熱場節目結束，又上來幾個畫著滑稽臉譜的小醜，還搬上來好幾個道具。小醜們拋接著各種物品，小球，帽子，還在空中玩著各種花樣，獲得了陣陣掌聲。隻見一個打扮得更加華麗的小醜將一塊木板放在圓筒上，然後笨拙地站在上麵，揮舞著胳膊前撲後仰就是沒有摔下來，大家發出陣陣笑聲。周圍的同伴取出一個個小火把，依次點燃向他拋去。三個、五個、七個，火把越扔越多，火光連成的圓環也越來越高。
    盡管這種把戲在電視裏都看過八百遍了，但在這樣的現場氛圍下，人們大多都放下了手裏的餐具，津津有味地盯著舞台，連熊孩子們都老實地站在父母懷裏張著小嘴看小醜表演。
    庭院裏稍稍安靜了下來。小醜的火圈還在一點點加大，重複循環的動作讓人感覺時間都慢慢拉長了。
    沈沉的腦中突然閃過一絲危機，全身細胞都自覺調動活躍起來，捕捉著一切微弱的信息。他隱約嗅到了一點異味，盤旋在各種食物的香氣中，飄若遊絲。
    小醜手中火把脫手的瞬間，他迅速站了起來。
    火把劃過一道弧線，掉在了舞台邊緣的地毯上，火焰迅速升騰起來，不知什麼液體浸著地毯滲出，帶著一淌火苗往外流竄。流火蹚過連接舞台音響的電線，冒出一陣白煙，發出噼啪的爆響，塑料膠皮燃燒的化學氣味一瞬間擴散開來，極大地刺激了人們的神經。一時間慌亂驚恐的尖叫聲、桌椅碰撞拉拽的摩擦聲、餐盤杯具掉落地麵的破碎聲混成一片。
    沈沉早就起身，人們不顧一切地往外衝，他扯開嗓子幫忙引導疏散，盡力扶一把老人和孩子，以免摔倒。酒店的工作人員也被衝撞得七零八落，服務生小哥低頭對著耳麥說著什麼，並不停揮手指引，他似乎想走到更裏麵一些，但是被往外湧動的人群阻攔。
    幸好這是個露天庭院，比較寬敞，雖然引起了一些騷亂，但並沒有一瞬間造成什麼不可估量的損害。經過了最開始下意識的本能逃生，不少人也大致冷靜了下來，開始聽從工作人員指揮較有秩序地依次快速穿過中門走出庭院。
    沈沉見場麵已經得到了控製，也走到了隊伍後麵準備排隊離開。走動之餘，他回頭注意著著火的地方，隨時掌握情況。
    他一眼看見服務生小哥將攙扶著的一位老人囑托給了同事，轉身麵向燒的一塌糊塗的舞台，四周環顧了一番，不知在找尋什麼。
    庭院後麵是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與前排的酒店大樓相比，裝修比較簡單，由一排花木隔開，大概是工事房、溫室之類的地方。舞台在庭院中央，除了最開始的火源，火苗還順著那些不知到底是什麼卻極易燃燒的液體蔓延開來，竟像是正好在中間拉了一道火線，將院子隔成了兩半，若是想要去往後方，得從兩側的建築裏繞過去。服務生往旁邊快走了幾步，找了個火勢稍小的缺口，抬腿就準備直接穿過去。沈沉看出了他的意圖，迅速躍過幾張餐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誒？”服務生被他猛然一拽，頓時失去了平衡，倒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形。他轉過頭，眉頭緊鎖，表情十分嚴肅，張口就要質問。見是沈沉，一愣，嘴唇開合兩下卻沒發作出來。
    “你幹什麼，先出去！”沈沉拽著他胳膊的手又使上了幾分力。小哥回過神，焦急地說道：“院子裏的電力開關在那邊！”“告訴我開關在哪，你先出去，我去關！這裏情況有點複雜，你別亂來。”
    “你沒我了解情況。”小哥眼神微妙地閃爍了幾下，用力擰轉了一下胳膊，沈沉五指緊緊地鎖住他的肘關節，完全掙脫不開。他抬眼看著沈沉的眼睛，隻看到沉著、堅毅且不容質疑的目光。他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傳來一聲爆裂脆響，沈沉立刻一手托住小哥的後腦，緊緊地擁進自己的胸膛，下巴抵住小哥的頭頂，另一隻手臂環抱過來，將小哥圈在身前，碎片從他們身後彈射過來，跌落一地。舞台周圍一圈低矮的裝飾燈，不知是受熱變形還是短路還是什麼原因，像放鞭炮一樣一個接一個地炸裂，鋒利如刀片的玻璃碎片大殺四方。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幸好大部隊已經疏散，落後的主要是一些腿腳慢的，都由工作人員照顧著用最可能的速度走向門外。
    “走！兩邊樓裏目前安全，通知其他人過去關。”沈沉再不跟服務生廢話，趁著爆裂的間隙將人一轉，依然一手扶住他的胳膊肘，一手擎住他另一側的肩膀，大半個胸膛緊緊貼著對方的後背，護送服務生離開。小哥隻好順著他的力道往外走，他對著耳麥彙報了幾句，沒過一會院子裏的燈全部熄滅。小哥掙紮著扭頭向後看了一眼，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睛裏舞動跳躍，像被吸了進去，讓他的眼神一時難以描摹。
    沈沉右臂收緊一帶，小哥順勢回過頭，微微抬起眼睛。沈沉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硬朗的臉部線條在火光的映射下泛出一圈金邊，如同光明而強大的指引。小哥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跟著他穿過中門，橫過大堂，一直跑到了臨街的大門廣場。
    各種鳴笛聲從遠處呼嘯而來，消防、民警和救護車先後到達，迅速拉起了警戒線，他倆一出門就被民警帶到了安全區域，一隊消防官兵全副武裝往裏衝去。
    沈沉鬆開手，小哥微喘了一陣，“謝謝……啊，你的胳膊流血了！”
    沈沉抬起左胳膊看了看，上臂被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口子，其實並不太深，隻是一番運動，衣袖撕裂口的毛邊在傷口上刮來蹭去，糊成一團，視覺效果頗為猙獰。
    沈沉甚至都沒感覺到疼，服務生小哥倒是有些激動。他巡視了一圈，沒有重傷員，幾輛救護車停在前方不遠處，被人群團團圍住，醫護人員正分頭優先給受傷人員和老人孩子做檢查。這會要擠進去也是有些困難。“你等等啊，我去借點酒精棉之類的先給你消消毒。”說完一頭紮進了人群。
    

    作者閑話：

    第一次見麵
    開頭有點慢熱，有些東西想交待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