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寒意未減，郊外風大，薑小雨大約是受寒了。
    他這一昏，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薑府一夜燈火通明，忙派人請醫問藥，次日又派人去告假，趙禦起先還當薑小雨是故意不朝拿病作托詞，特意派了太醫去薑府看看。名義上是關心太傅，實則更多是打探。
    直到太醫回宮來報，趙禦才相信他是真的病了。
    薑小雨本就是畏寒之人，因年幼經曆落下病根，受寒生病也是常事，隻是從不像這次這般嚴重。
    熬製的湯藥灌不進去，折騰一夜，燒也沒退多少，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上反而因高熱熏出紅暈，看起來倒顯得比以往精神好，但觀這人緊縮的眉頭便知他不好受。
    忽冷忽熱間，倒是想起許多往事，夢裏交錯而過的是幼年時光和初次上朝。
    傅啟明第一次在朝堂上看見薑小雨時，那種表情他是不會忘記的——算是開心，又算是難過，與之相比，驚愕之情反而算不得什麼了——畢竟那個時候，傅啟明以為他已經死了。
    薑小雨也以為自己會死，可寧安王讓他活了下來，大約是因為他像奉氏子孫吧。
    幼年在傅府，學了不少東西，後來雖成了奴隸，但也能偷偷學到很多。薑小雨學習向來比傅啟明更用功些，哪怕後來學習劍術，他也進步很快。也幸而當年學文識字，寧安王才會將他推薦給太子禦當伴讀。一旦介入朝堂，盤根錯雜的事情很多，薑小雨總要費心周全但這總比在外麵孤苦流離要好。
    一幕幕往事閃過眼前，像是千斤的擔子壓在身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琉璃見他麵上血色盡無，連忙拿了浸冷的帕子溫和得去擦拭他的額頭。時不時又拿手去試探一下，看看燒退了沒有。
    眾人都是說不出的擔心，可擔心又有什麼用呢？
    薑小雨覺得頭上像被針紮似得疼，就連骨縫裏都是說不出的難受，安睡不了，卻又清醒不得，隻能陷在這昏昏沉沉的折磨中掙紮。他下意識想翻身側睡，讓自己好受一些，卻連這個力氣都沒有，隻覺得呼吸之間都是熱氣，直衝胸肺，悶得胸口發疼。
    至唇邊呢喃出一些細碎的胡話，旁人聽不真切，就隻能待在一旁默默煎藥。
    薑小雨燒得渾渾噩噩，整整一夜，溫度也是時高時低，總不能盡退。琉璃讓人將他扶起來，用藥勺一點一點把藥灌進去，藥汁從舌尖流入，薑小雨低聲呢喃了一句，這一次大家倒是聽清楚了。
    他說的是“苦”。
    他今年二十六歲，回想這二十六年，少有真正開心的時候。如今一無親故，又無家眷，人前人後，全然都是最沉穩淡定的樣子，心裏那一場兵荒馬亂從沒有半點顯露在臉上。或許也隻有在病中，在他最昏沉的時候，才能在喝藥的時候喊一聲‘苦’。
    自然是苦的，怎麼能不苦呢？
    琉璃輕聲安撫著他：“沒事、沒事，不苦，喝完藥就好了，很快就都好了•••”說著說著，自己都忍不住小聲抽噎，然而此時她不能再慌了神，隻能極力得忍耐，同時堅持不懈得將藥一勺一勺遞到他的唇邊。
    大約這極度苦澀的藥汁讓薑小雨清醒了一些，他的手輕輕搭了一下琉璃的胳膊，眼睛雖沒睜開但話語已經算是沉靜了：“別擔心•••”
    琉璃扶他躺下後才背過身擦去了眼角的淚。
    屋內的蠟燭已經燃盡，外麵的陽光從窗子中照到那擺滿竹簡的案幾上。琉璃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感覺有一陣微涼的風迎麵吹來，她連忙將房門關好。
    外頭有太醫等著，見琉璃出來了就說：“姑娘，這藥方你拿好，若是晚間病勢再有反複再來叫我。”
    “有勞太醫了。”
    “應該的。”他正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說，“多句嘴，藥能醫病，不能醫心。”
    “•••我知道。”琉璃點點頭。
    知道了，又能怎樣——薑小雨怕是早就無藥可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