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雨很久不曾做夢了。
    午間的春日灑在身上，拿在手上的竹簡極薄，被陽光透過，顯現出像翡翠透著光的那一抹淡綠色。他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困倦了，睡著的時候做了一個夢，應該•••是夢吧••••••
    夢裏桃花醉人，陽光正暖，府裏的教書先生讓薑小雨把卷冊都搬出去曬曬。
    他正在搬那些繁重的竹簡，路過東房門，聽到裏麵傳來了陣陣鞭撻聲。
    薑小雨看四周無人注意此處，就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趴在門上聽裏麵發生的事。
    “韓姑娘再不好，你也不該當著眾人的麵讓她下不來台！”這是傅義輝的聲音。
    “我隻說我們家的家事不用她操心，並未講過分的話！”傅啟明辯駁道。
    “你當著眾人的麵如此說，是什麼意思！還說不過分！”傅義輝吼道，“何況她與你早已定親，你應當把她當作傅家人看待！”
    “嗬。”傅啟明冷笑一聲，“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來管別人的家事，不可笑嗎？何況她何時是我傅家人了？這門親我可沒認！”
    傅義輝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實在沒法隻好緩和了態度，好言相勸：“鳶容是個好姑娘，她從小就和你定了親也一直很愛慕你，現在誰不知道她是你未來的妻，你就不能對她好點嗎？”
    傅啟明微垂眼睫：“鳶容是好，但我隻當她是妹妹。”
    “你可別忘了，傅家世代金戈鐵馬，你••••”
    薑小雨還想繼續聽，突然看見有人朝這邊走過來，連忙走開了。下台階的時候，手裏的書簡滾落了一卷，他正要撿起，房門就推開了——傅義輝從裏麵走出來，拂袖而去，連看也沒看薑小雨一眼。
    薑小雨看向屋內，傅啟明還跪著。
    傅啟明大約是感受到了身後的目光，突然轉過來：“小雨，果然是你，偷聽多久了？”他笑著問他。
    薑小雨見左右無人，收拾了一下書簡才走過去，也屈身跪在了一旁：“哥，你為什麼不跟將軍解釋，當時是我•••”
    “我說的沒錯啊。”傅啟明打斷了他的話，“鳶容的確沒有資格管我們家的事情，她說你不應該再留在傅家我自然不會不理。”
    “可她沒有說錯。畢竟我的身份特殊，娘已經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誰，留在傅家隻會造成更多流言蜚語，所以我理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當初爹既然認了你，那麼你就是傅家的！何況你還能去哪？”
    “去•••”薑小雨想了想，“去找我的生父，或者四處遊曆也好。”
    “那你再等幾年，過幾年我們一起走吧。”
    “嗯。”薑小雨點點頭。
    “呐。”傅啟明突然想到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塊用蕊葉包著的糕點放到小雨的掌心，“沒吃飯？”
    薑小雨要幫先生曬書自然是沒吃飯，掌心的糕點還散著餘溫，甜膩膩的花香伴著蕊葉的清香散出來，薑小雨勾唇輕笑：“是桃花糕！”
    “知道你肯定沒吃飯，來之前帶的，不過被爹罵了這麼久，糕點不知道有沒有冷掉•••”
    薑小雨慢慢撥開蕊葉，那淡粉色的糕點就露了出來，如桃花一般誘人。他一小口一小口吃掉一塊，又將一塊遞給了傅啟明：“哥哥被罵了許久，也沒吃飯吧。”
    傅啟明素來不愛甜食，何況這還是小雨喜歡的，他推回了糕點：“你吃吧，在傅家恐怕吃不飽的也隻有•••”傅啟明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他看著眼前這個人，眼裏含著歉意，“小雨，過幾天我又會跟爹一起上戰場了，明年回來我十六歲了就可以承襲爵位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各處遊曆好不好？”
    薑小雨將最後一塊糕點咬下，正要回答他，突然感到身後有人拍他！
    “大人！大人，醒醒，在這睡會著涼的•••”
    睜眼，麵前是琉璃關切的目光。
    “琉璃•••”薑小雨回過神，站起來才發現方才拿著的卷冊也掉在了地上，自己竟是靠著廊柱睡著了。
    琉璃撿起那卷書簡，她看得出大人心裏不開心就連睡夢中也是緊縮眉頭，便有意逗他開心：“大人這是看書入神了還是與周公有約？”
    薑小雨遲遲沒有接過書簡，隻是看著琉璃，良久之後，有些無措得說了一句：“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大人說的是誰？”
    “傅啟明••••••”他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是說不出的情緒，不是開心也不像難過。
    琉璃也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當這三個字從薑小雨口中說出的時候，隻覺得胸口被什麼壓著，悶得發疼。
    她絞著手中的帕子，不安得說：“大人在外麵睡不安穩，所以多夢，進屋去休息吧。”
    “身為將軍，要不就是血濺戰場馬革裹屍；要不就是凱旋榮歸還兵於民，你可見過哪個戰功赫赫的將軍死後比他狼狽？”
    “大人，別說了!別想這些!”琉璃慌了，她甚至有種想去捂住薑小雨的嘴的衝動!至傅啟明死，薑小雨都沒提過一句關於他的話。大家都覺得，隻要不說，不看，起碼還可以抱著一種虛無的假想，假想將軍未死。
    今時今刻，當薑小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琉璃才真的意識到，傅啟明，趙國的傅將軍，真的故去了。
    故人入夢，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