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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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邊,坐了一個人,一個滿身血跡、神情木然的男人。身上華麗的絲綢浸了血,凝成了深厚的顏色,一塊一塊厚度不一的沾黏在大氣的刺繡上。那華服上的異獸頭顱,那正狂亂揮舞的利爪,都被沉重的血色覆蓋、掩掉全部的神氣。
那人昂著脖頸,直直的盯著前方,像一尊被供在邪教裏的神像,滿臉肅穆、隱約的煞氣讓人不敢直視。黑紅的鮮血掛了滿臉,四濺的液滴停滯在他的臉上,定格成一個猙獰的形狀。他的眼裏還有密布的紅血絲等待著消散,未盡的戾氣還在鼓噪著周圍的空氣,已成烏黑的指甲緊緊的扣著木質的窗沿,不自覺中散發出來的力氣竟然生生的將窗棱掐出十個指印。
如果有人敢仔細去看,就應該知道,他正在竭盡全力的抵抗著一股股正要從體內爆發而出的暴戾之氣。雖然看著可怕,但這個時候,他是並沒有丟失理智的,也不會隨便傷害靠近他的人,現在他需要的是,有人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幫他回憶起作為“人”的時候的點點滴滴,不要讓他認為自己依然是個冷血的怪物。
但可惜的是,從來都不會有人知道這些,他們隻會在他陷入痛苦的時候遠遠的離開他,越遠越好,像遠離一場凶險的瘟疫一樣的遠離他,連他的姐姐在他發狂的時候都隻敢遠遠的站著,不敢靠近。所以他才會下令,讓天一教眾在他發狂時滾得越遠越好,他不會追究任何人的任何責任。那些隻會用帶著深深恐懼的、像看著怪物一樣目光的人,他隻想一刀劈得粉碎!
從來都沒有人給過他溫暖,在他最需要的時刻,永遠都隻有所有人背離的痛苦……
哦……不啊…還有一個人,隻有那個人會陪著他,不嫌棄他。
可那個人,被自己親手逼死了……
水無華心裏古怪的一酸,難受的異樣感覺讓他眼裏登時就冒起紅光,遠看著駭人至極。
“嗬嗬……”
他手撐著身後的窗台,高高的仰著頭,閉著的眼睛微微顫抖著……
在嗚嗚的風中,一聲細不可聞的衣袂翻飛聲,轉眼望去,窗邊再也沒有半個人影。
樹木蒼鬱的山林裏,一棟不起眼的小房子正透著朦朧暖黃的光,那房子可能是當地獵戶留下的歇腳之地,幾根粗壯的木梁支撐著,幾匹厚實的竹席遮擋著,簡陋得可以,不過倒是挺結實。且那木頭再帶著點青苔的顏色,簡直是在森林裏隱藏的絕佳掩飾。隻需走出幾十步遠,那層層疊疊的樹林就會將它全部掩蓋,再也看不見一點光景。
已經時近傍晚,屋子裏走出一人,快速熟練的撿拾起一把木柴放進簡易石灶中,火石在他手中幾下劃拉,發出幾聲叮叮的聲響之後,一小簇明黃的火焰開始點燃在木柴之上。那人仔細的攏了攏柴火,看著火焰轉大之後疾步進了屋中,拿出一個盆與一個散發著濃鬱藥味的陶罐。
將盆中盛滿清水,趁著燒水的空隙,他快速的將一個藥包扔進了陶罐中,用舂子把藥搗碎之後撒一把在盆裏的熱水中,剩下的全部用布包包著放在陶罐裏慢慢煎煮著。
單手舉著盛著滿滿一盆水的盆,影十七快速的拿上一旁幹淨的白布巾匆匆走進了屋中。
屋中已經燃著三個火盆,一進屋,就能感到一股一股溫暖的氣浪撲在身上,根本不會冷也不燙人,溫度對於要養病的人來說剛剛好。在屋中東南邊上,擺著一張小床,層層被褥中,隱隱約約的露出一個人平躺的身形。厚厚的被子被拉到了臉上,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張臉,隻留下一頭烏發散在枕頭上。
影十七將一個火盆搬到了床邊,在翻騰的熱氣中,他小心的將床上的被子掀開……
隨著被子不斷下移,一張慘白的臉也終於顯露了出來,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微微起著一點幹皮,眼周布著蠟黃的陰影,隻有那劍眉依然是英氣勃勃的。薄薄的眼皮時不時顫動一下,帶著那短而濃密的睫毛微微的扇動著,在火盆的映照下,投出一片新月形的陰影。
影十七低垂的眼簾,他用手輕輕的撫摸著那短短的、濃密的睫毛。他還記得這雙眼睛睜開時,是會透露出一絲兩絲的狡黠與嘲諷的,像是惹人親近,但又隨時準備把人騙得骨頭都不剩。這種景色,是他時常躲在房梁上、樹冠上看到的。長時間的封閉生活讓他已經快要忘了與人相處是怎樣一種愉快的經曆了,他隻知道他很羨慕林少爺的生活,他的一切他都羨慕。
他的愛人,他的仇人,他的倔強,他的狡黠與嘲諷,他的決絕,他的孤注一擲,他的偏執……這些他都喜歡,他都羨慕著。
影十七看著在他掌下那張蒼白的人臉,輕輕的摩挲著瘦削的臉頰。可能在這荒無人煙的林地之中,他才能,小心的抱他入懷。
影十七知道,他作為一個叛徒,如果被天一教抓住,下場隻會比林少爺慘上十倍,但他就好像是受了蠱惑一般的,非要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這種瘋狂,讓他幾乎以為前十幾年按部就班的生活簡直就像一場夢一般。或者說,現在這樣的瘋狂就像是一場夢。
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影十七深呼口氣,慢慢平定有些許狂躁的內心,在溫暖的火光中,他伸手攬住了林雲清無力的頸肩,將他輕柔的抱起靠坐在床頭上,用被子仔細的遮蓋好他的身體後,影十七轉身拿過沾有藥水的白布巾,將林雲清腹部被鮮血浸染的紗布揭下來,那詭異的三角形的傷口還是半點都沒有愈合的跡象,還是一個黑紅的血洞。
影十七簡直想要仰天長嘯一聲,一股無力的煩躁突然就湧上了心頭,這種讓他偏激的情緒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在他身上了。
但這一次。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自己想要挽救的人,老天爺就這樣開他的玩笑。這種三角形傷口是不能自己長好的,他知道的能治這個傷的,剛剛好就是兩位,一位是才被林雲清殺了的無心林莊善事閣閣主事春方,一位是天一教右護法鍾鏡離……
影十七氣急敗壞的扯著自己的頭發,濃重的焦慮感簡直快要把他逼瘋。
白天,他照顧著林雲清,為他生火、煮粥、擦身,而到了夜裏,他都要從大山裏奔向最近的城鎮,成為一家家藥房裏的梁上君子。
連日奔波的疲憊讓他幾乎立馬就想要倒下,但這樣的小地方,怎麼可能會有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藥。他隻能一家家藥房尋找過去,掏空那些他能用得上的所有藥材。
林少爺必須到一個更好的地方養傷,半點也耽誤不得。
他絕不可能把林雲清再送回到天一教,不然就算水無華大發慈悲放過林雲清,林雲清自己也不會想要再要這條被天一教救回來的命。
影十七將臉深深的埋進手掌裏,泛青的臉色,眼睛一周的黑色,和毛毛燥燥的胡渣,都顯示著他即將崩掉的精神力。但是為了林少爺,他也得拚命奔跑,這可能是他最後也是唯一一次的放縱,他得好好的拚命的跑下去。
作者閑話:
我活了。。。。。。
不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