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爭雪原  第八十章 破竹(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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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是北平城裏如賀家這般出身的少爺,都有一股子不知從何而來的傲氣。這傲氣並非天生傲骨不服輸,而是打心眼裏瞧不起底層的老百姓。
    賀佩昉就是如此,想他堂堂北平第一富商家的二少爺,如今被這幾個土匪教訓來教訓去,麵子怎能擱得下?然而無論他是怎樣的不服氣,這一身金絲棉褂在這一屋子皮毛大氅中就是硬氣不起來。他低眉順眼,泄了氣,語氣平平地問賀君竹:
    “君竹,跟我回家吧。你要是放不下這土匪窩,以後再回來,可現在你別讓爹擔心。咱帶著冷江一起回北平,成不成啊?”
    賀君竹嘴角一勾,先是拍了拍櫻內華生的肩膀,然後對賀佩昉說:
    “成啊,不過,先讓賀大奶奶把我娘的命償回來再說。”
    賀佩昉聞言登時閉了嘴。北風呼號,順著風聲,他算是聽見了,也清楚了,這個賀君竹把賀家多年前的家醜記到了現在,一刻都不曾忘記。
    鍾擺有序地左右搖晃,老屋裏古樸雅致,堂前有佛像林立,有香在嫋嫋升騰。杜婉良跪在佛像前的軟墊上,吧啦著佛珠,嘴裏叨叨咕咕的。
    作為年近花甲的老女人,她的麵容在同齡人中很顯年輕。她是吊眼梢,尖細鼻子,很古典而傳統的美人皮相,皮膚少有褶皺,仍能看出半老徐娘的美豔驚人。隻是她這種固守家族的大少奶奶,眉宇間總是少有智慧和神氣的,多是爭強好勝的善妒之情,即便皮囊甚好也令人望而生畏。
    賀章平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此時杜婉良的臉上更加煩躁而落寞,似乎連佛經都沒有平心靜氣的作用了。
    正在這時,老屋的門被推開。
    杜婉良不用回頭,便知來人是她那冷漠無情的丈夫。
    “又去哪個野娘娘懷裏吸大煙了?”
    賀章平眼眶發黑,一副許久未睡的晚娘臉。他沉鬱著,一邊往裏屋的臥室走去一邊啐道:
    “老婆娘,少囉嗦!”
    杜婉良本就壓著一股火,被賀章平這麼一罵,立刻著了起來。她騰地起身,三寸金蓮緊趕慢趕,上前拽住賀章平的袖子,瘋婦一般罵道:
    “呸!你個老不死的!自己兒子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都不聞不問,還要去逛青樓?沒心肝的,跟你和野娘娘生的那個孽畜一個德行!你們才真叫父子情深!”
    賀章平聽到杜婉良的尖酸直言也著了火,他回身,一巴掌甩在杜婉良的臉上,指著杜婉良的臉罵:
    “一個破事念叨了幾十年有完沒完?佩昉是兒子,君竹就不是兒子了?你這麼多年拿他撒氣我忍了你了,如今山高皇帝遠的派人去找找,回來了他就倒插門到司令府,野礙不著你的眼搶不走我的家產,你還想怎麼著?!”
    老屋門外來來回回的,都是些幹活的下人。府中人對老爺夫人的打架已經見怪不怪,也懶得有人去攔。
    聽聞賀章平說到家產,杜婉良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隻要那畜生一天不去司令府倒插門,我就一天不放心。還要讓我的寶貝兒子去請他回家,便宜了那個孽子!”
    賀章平不耐煩地甩開杜婉良,揉著眼睛進了屋。
    昨晚一夜貪歡,天亮了,他這把老骨頭也要睡覺了。
    “這就是我那個‘家’。”
    是夜,賀君竹的屋子還點著燈。他握著櫻內華生的手,坐在炕上,講著自己的故事:
    “這回你總該知道,我怎麼好好的少爺不做,偏來做土匪了吧?賀大奶奶隻養我到十三歲,就一腳把我踢到西洋留學,之後再一腳把我踢到東北。”
    燈光昏暗,賀君竹越是笑,櫻內華生的心裏就越是揪著疼:
    “不過初見你時你那德行,倒像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少爺。”
    賀君竹笑道:
    “畢竟我是賀府的兒子,就算杜婉良再討厭我,該給外人看的麵子也要過得去。而且她怕著我呢,她怕極了我去跟她那兩個兒子爭賀家的家財。”
    說著,賀君竹把櫻內華生的手攥的緊了些。他摩挲櫻內華生大拇指上的金鑲玉戒指,沉沉說道:
    “八歲時,杜婉良帶人去我娘住的窯子,讓那些人當著一屋子人的麵羞辱了我娘。北平誰人不知?康卿卿是才藝雙絕的名妓,隻賣藝不賣身。她是真的喜歡我爹,才生下了我。但受了這等奇恥大辱,隔天,她就上了吊。這戒指,是她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櫻內華生的手僵住了,隻一瞬間,他便覺得,他這戴著戒指的手已是沉甸甸的。他像個無措的孩子,表麵還是冷著,心中卻慌亂不堪。
    “賀君竹,我不會安慰人。”
    櫻內華生低下頭,輕聲說。然後,大概三秒,他又抬頭,他張開雙臂,抱住賀君竹的腦袋,輕輕按進自己的胸膛。
    賀君竹錯愕著,隨即笑了。
    他聽到了,櫻內華生的心跳聲。那一下一下,驟然有力,分明是在說著: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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