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從北平到東北的路，可謂是一條散財之路。
    賀佩昉在北平賀府出發之前，帶了整整五大箱的金銀財寶以備這一路上的不時之需。車馬勞頓到了東北之後，這五大箱財寶隻剩下了個底兒。軍閥和關東軍吃人不吐骨頭般的瘋狂斂財，每過一座城，就是一筆不菲的錢財。
    所以終於趕到了黑瞎子山下之時，賀佩昉已是積了滿心的怨氣。他隻恨他這個弟弟不成器，放著大家大業不去打理，跑來這窮鄉僻壤做土匪，給家裏平添煩惱。
    他憋悶著，理直氣壯地非要賀君竹親自下山來迎接他這個哥哥。
    然而太陽從當頭落到下山，賀佩昉的四肢都凍得僵硬了，那去通風報信的土匪才匆忙趕來，對他說道：
    “我們大當家的說了，寨裏出了人命見了血，沒工夫下山來迎您，讓您跟我們的兄弟上山去。”
    那賀佩昉聽了這話火冒三丈，登時罵道：
    “沒良心的狗崽子，他家中哥哥來了都不來迎接！你去告訴他，他若不親自下山，我就不上去！”
    然而那報信的小土匪聳聳肩膀，說道：
    “那不成，我到點該當值了。況且上山下山一個來回就要廢上將近一個鍾頭，就算我去了，你也要在這兒凍死了。反正我的話兒帶到了，這行與不行，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
    賀佩昉被頂得無言以對，怒意更甚地想要和那小土匪理論清楚，可人家卻早已回過頭去哨崗上當值了。
    天色漸濃，聚攏起陰雲萬丈，愁雲慘霧整個兒地攏上黑瞎子山的上空。
    大把大把的土匪聚在寨子裏的客屋前，一個勁兒地往裏瞅。遲水秀和霍書傑端著臉盆，一趟又一趟輪換著往外倒血水。屋子裏哀嚎連綿不絕，戴放跪在地上，滿頭大汗地給蘇冷江看眼睛。蘇冷江躺在炕上，整個身體扭曲而病態地抽搐不斷，賀君竹死死壓住他的身體防止他亂動，卻阻止不了他的指甲深深地嵌進炕席裏，劃得血肉模糊。
    櫻內華生本來在一旁靜靜地站著，看到蘇冷江的手後，他猛地蹙眉，上前蹲在戴放的身邊，輕輕地用雙手握住蘇冷江的手：
    “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仿佛一聲咒語，漸漸地撫平蘇冷江身心的狂躁。他大喘著粗氣，問：
    “你……你說什麼……對不起……”
    櫻內華生說：
    “我不該威脅蘇府，讓你到東北來。不該把你卷進這無謂的風波裏，不該擾亂你平安的日子。”
    蘇冷江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他在無比的疼痛之中，居然笑出了聲：
    “你是對不起我……可是華生，你知道……最可怕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我竟然……不後悔……”
    此話一出，賀君竹渾身失了力，他盯著蘇冷江狼狽不堪而殘缺的臉龐，說不出任何話。他臉上滿是晦暗不明的表情，說不出是愧悔還是悲哀。總之，透出滿臉的無力之感。
    而櫻內華生喉頭一梗，眼圈漸漸地紅了。
    九牛二虎之力後，戴放終於把蘇冷江的眼睛包紮好。那蘇冷江睜著另一隻眼睛空洞地轉過頭，望著蹲在炕邊的櫻內華生，虛弱地說道：
    “你還記得，小年夜的那晚，我給你的那顆紐扣嗎？”
    櫻內華生頓了一頓，點點頭。
    蘇冷江繼續說：
    “你從日本來，我本來以為你是知道的。男人衣服上的第二顆紐扣，要送給這輩子最喜歡的人。這，是日本的風俗。”
    櫻內華生愣了愣，低頭說道：
    “對不起。”
    蘇冷江說道：
    “那顆扣子，你留著。我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要你一輩子都記著，我的這隻眼睛，是因你而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