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若有幸生在個太平盛世，倒能做一次出由生到死的黃粱美夢。可這炮火連天的紛飛亂世，隻怕朝陽初夢，夕陽西沉之時便已成了戴罪之身。
    人生蕭索，又夫複何求？
    遲水秀一向是個知足常樂的主兒，小時候因為家境貧寒被低價賣到戲班子，一開始時卻也連學徒都算不上。孱弱瘦小的身子見天兒地做著粗活重活，奴仆雜役。若不是戲班子裏當小旦培養的孩子病死，恐怕他這一生都隻是個奴才，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然而命運這東西那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
    他遲水秀為了頂替小旦被匆忙教了些本事，一亮嗓子竟驚豔四座，終是被師父重視起來，勤學苦練後名頭響徹北平城內外，風頭無人能及。
    這輩子能夠活到如此，他是沒得半分遺憾的。當然，唯獨在夢回之時想起那張儒雅清秀的臉，也會滿腹愛恨參半。
    《女起解》唱了大半，遲水秀竟陷在了思緒裏走不出。他身穿戲服站在駐地臨時搭建的寒酸台子上，地下坐著烏泱烏泱的關東軍，那江戶川景昭坐在最前頭中央，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而江戶川景昭的身邊坐著個身穿金絲馬褂的粗獷大胡子中年男子，麵色憔悴不佳，漠然著神色閉目不睜。
    “司令，我的嗓子恐怕不行，唱不下去了。”
    遲水秀滿心疲憊地垂下手，眼睛掃過眼前密密麻麻的日本人，無力地說道。不想幹了，一想到是在給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日本兵唱戲，遲水秀就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頭。
    “哦？”
    江戶川景昭雖是在反問，可那雙眼卻毫無波瀾起伏：
    “那就去我的宅子，我叫人給你沏茶潤嗓。”
    “不用了。”
    遲水秀毫不猶豫地回絕：
    “來東北之後我就寄身在監獄，今晚也同樣回監獄就好。”
    話畢，遲水秀眼睜睜地瞅著江戶川景昭的臉色瞬間沉下去，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狠毒。江戶川景昭站起身，和身邊的關東軍輕聲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台下這時立刻站起三五個關東軍，幹淨利落地將那大胡子也抓走。那方向，正是監獄的方向。
    遲水秀身穿單薄戲服的身體已在這東北的天寒地凍中被凍得不像話，僵直而麻木，早已沒了半點直覺。可是更糟糕的是，底下被江戶川景昭囑咐過的關東軍直衝上來，強硬地把遲水秀押起來，徑直朝新宅的方向走去。
    冬夜陰風習習，遲水秀凍僵的雙腳跟不上關東軍匆促的腳步。他睜著細致的雙眼，隻覺得這地獄恐怕是沒有盡頭，陰暗的人生亦是如此了。他自是沒什麼可怕和可惜，隻是唯有心中那張臉餘輝不滅，生生照耀。
    黑瞎子山上，櫻內華生剛剛吃完晚飯，麵色頗好地從飯堂走出來，和戴放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些其他土匪聽不懂的文人話語，慢騰騰向屋子挪步。
    然而剛走到暗處，那賀君竹就猛地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直挺挺地擋在櫻內華生麵前，也不顧戴放還在這裏，當麵就衝櫻內華生說：
    “小崽子你說，我怎麼就不行了？上次你難道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