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櫻內華生便起身，拿起衣架上漆黑的亮皮大襖往外走去。
    蘇冷江擰著眉頭對櫻內華生的背影問：
    “淺野尺進已經說了，再出事就要殺了你的家人。你直到現在還要幫君竹表哥，幫黑角寨，你是在用你家人的命去拚。櫻內華生，事到如今，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櫻內華生側過頭，餘光恰好掃到書架上並排而立的兩本書。那是戴放送給他的《孫子兵法》和《史記》。他轉過身子，麵朝蘇冷江，眉眼中是慣常的淡漠，然而今時今日說出的話，又是那樣不同：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但賀君竹，他是個好男兒，他不能死。”
    說罷，櫻內華生沉悶的靴子聲開了路，他的背影一片肅殺之意，在臨近年關的冷寒之中開出更甚的寒意。蘇冷江站在原地目送櫻內華生消失在樓梯拐角，心中想到，這心狠之人一旦心軟，果真是最誤事的。
    俗語有雲：人知天命，俗語又有雲：人定勝天。連世間之理都包含著無數矛盾，更不要說有血有肉的人了。前言已說，莫要測風雲，莫要測人心啊。艱深的世道裏，強者倔強而贏，弱者倔強而輸。
    一路踏雪而行，當櫻內華生感到監獄之時，淺野尺進已經下令把小年夜當值的關東軍全部捉拿問審。監獄走廊兩旁駐守著手持鋼槍的關東軍，陰風撲麵，櫻內華生順著幽深走廊走到監獄深處，望向被吊到水池上的兩個關東軍，向淺野尺進問：
    “怎麼回事？”
    淺野尺進微微點頭，答道：
    “賀君竹不見了，剛剛士兵交班的時候發現的。應該是昨晚軍心亢奮，一時間疏忽看守，所以讓賀君竹趁機溜了。”
    櫻內華生深深瞅了一眼淺野的臉，並不動聲色。自己曾因賀君竹被捉拿而對淺野大發雷霆，小年夜的酒席也是自己提出來的，淺野這條老狗必定首先會懷疑到他身上來，如今這一番‘賀君竹趁機溜走’的話定是對自己的試探。於是他仍是肅著一張臉，一如既往地冷言冷語道：
    “賀君竹身中槍傷，在冰天雪地的東北怎麼逃得出駐地層層關卡？若他沒有凍死在半路，就一定有人在暗中幫助他。”
    淺野尺進這才抬起眼睛，盯著櫻內華生的眼睛：
    “那少校的意思是——”
    櫻內華生瞅了瞅被倒吊的關東軍，說：
    “把他們放了，按軍規處罰，這兩個兵怎麼可能是賀君竹的同夥，審問有何用？”
    白晝裏的監獄如同永夜，其他士兵上前解開繩子，肮髒的水池響起‘撲通’一聲，惡臭的汙水瞬間淹沒那兩個關東軍。櫻內華生走上去，一腳著地一腳踏上水池邊上，看著被嗆得不住咳嗽的關東軍，伸手抓起一個關東軍的頭發，把那關東軍的腦袋從水池裏撈起來，用日語問：
    “昨天晚上，除了你們，還有誰進出過監獄？”
    那關東軍咳出血水來，整張臉扭曲地變了樣，鼻涕橫飛地猛勁兒搖頭：
    “不知道！少校，我昨晚喝醉了！”
    櫻內華生聞言微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然後鬆開那關東軍，麵無表情地回身：
    “讓這兩個廢物在池子裏好好醒醒酒。”
    淺野尺進上前問：
    “那賀君竹的下落怎麼辦？抓獲黑角寨首領的消息已經報告了東京當局，如果再報出把人弄丟的消息，不僅少校和我，整個駐地的糧食和補給都會受到牽連。”
    “賀君竹逃獄，自然要從最親近的人開始追查，派一支隊伍去赤字幫搜查。”
    說著，櫻內華生的通信兵急匆匆地跑進來，附在櫻內的耳朵上說了句話又匆匆跑走了。櫻內華生的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他抬眼看淺野：
    “大概任何人都不會受到牽連了，通信兵說，霍書傑已經被抓到，正在被押往駐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