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冷江笑了，走上前去說：
    “表哥，沒想到真的是你。那櫻內少校對我說你在這裏的時候，我還當他是開玩笑。”
    從蘇冷江的嘴裏聽到‘櫻內少校’四個字，賀君竹反射性地神情一利，又猛然想起淺野轉交信封中的那張照片。他斜眼打量著蘇冷江的一身墨綠軍服，臉色微微沉下來，問：
    “我爹沒告訴你我在金大禮的手下做事？還有，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冷江答道：
    “姨夫對你的動向隻字未提，這些年我還以為你一直在留洋呢。我們王府花園被關東軍占了，隻有我來東北做櫻內少校的參謀，才能歸還給父親。迫於無奈，我隻好來了這裏。”
    賀君竹的凝眉說道：
    “在這關東軍駐地，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北平來的人？”
    蘇冷江愣了愣，自知賀君竹口中之人是誰。
    若說在北平那名利場中，能夠讓賀君竹看得上眼並且當做知己的，也就隻有霍書傑一人了。那霍書傑一家是寄居在賀家的管事下人，大半生忠心耿耿，被賀家當做家人一般對待。賀君竹與霍書傑自然也是打小的青梅竹馬，關係如同親兄弟一般。
    他身在蘇府，本來與那霍書傑也是應當認識的，卻偏偏在遲水秀的影響下才後知後覺地注意此人，不得不說，倒是造化弄人了。蘇冷江想到這兒，左右看了看，小聲道：
    “如果你是問那個人，我隻能告訴你，還沒有音訊。”
    賀君竹稍稍點頭：
    “我不便久留，如果有時間，你就到赤字幫坐坐。”
    說著，剛要抬腳邁步，步子忽地遲滯了。猶豫再三，賀君竹心中直罵娘，咬著牙又頓身回頭問：
    “你既然是櫻內華生的參謀，他身上有傷的事你不知道嗎？他怎麼不找大夫？”
    蘇冷江實在是摸不準他這個表哥陰晴不定的心思。他們雖自幼一同長大，但是成長的道路卻是大相徑庭的。他是聽話的孩子，而賀君竹生來一身叛逆，一張笑臉下性子卻由不得任何人左右。他不便細想，便答道：
    “怎麼可能找醫生？這是東北不是東京，以他的身份有誰會真的給他好好治病？隻怕看醫生要看出一條命去呢。而且據說這次支援軍的軍醫還沒進城就被黑角寨的土匪打死了，而駐地醫療資源本來就奇缺，那櫻內自然是有苦也要硬挺著。”
    賀君竹抿嘴愣了好一會兒，才無可奈何道：
    “操！”
    隔著半麵上了厚霜積雪的窗戶眺望而去，偌大的操練場上賀君竹與蘇冷江在異鄉兄弟重逢，櫻內華生倚靠窗框，一邊係上襯衫的扣子一邊眯起眼睛。
    關東軍操練完畢有序地散去，該站崗的站崗，該巡邏的巡邏。許是寒暄完了，賀君竹不緊不慢地與蘇冷江告別，向駐地外走去。門被叩響，櫻內華生盯著賀君竹的背影，開口說：
    “進來。”
    回身而望，淺野衣著整齊、一絲不苟地領著個吊兒郎當的兵痞走了進來，介紹道：
    “少校，這就是牛少奎。”
    那兵痞約有三十出頭的年紀，身穿關東軍軍服，扣子扣得亂七八糟，臉上帶瘡，滿頭流油，望見櫻內華生立刻諂媚地上前，點頭哈腰地咧著一口黃牙笑道：
    “哎呀，您就是櫻內少校？百聞不如一見，長得真他媽的帶勁！”
    櫻內華生淡淡地瞪了牛少奎一眼，道：
    “你身為牛骨坡的大當家，帶著滿山的土匪歸順關東軍。關東軍給你軍銜賜你錢財，不過，聽說你的手下並不老實，甚至還揪出了共黨的眼線出來。”
    那牛少奎麵不改色，依然是笑：
    “您不知道，那個被揪出來的裘剛已經被我交到咱們自己人手裏了，都小半個月了，天天嚴刑逼供啊，可那王八羔子寧死不屈！啥鞭子大棒咱可都使過了，您可別懷疑我手下留情，淺野司令在旁邊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的！”
    櫻內華生轉身踱步到桌子前，輕輕坐下，沉吟道：
    “叫裘剛是嗎？帶我去見見他，正好我這裏有件事情，需要他的幫忙。”
    金決手裏捧著兩個分量十足的肉包子，一邊啃一邊蹲在金府的門口，時不時地抬起頭望眼欲穿地看。街上老少爺們遍地，可就是望不到那裹著皮草大衣的俊朗青年。他心中犯著嘀咕，生怕賀君竹被那櫻內華生生捉了去。而一想到櫻內華生，他嘴下咀嚼的力道都發了些狠勁兒。
    眼看著十點鍾都過了，賀君竹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線裏。
    金決抹抹滿嘴的油迎上去，忙問：
    “咋樣了？那小王八犢子答應把軍火還給咱了嗎？”
    賀君竹一聞到金決滿嘴的包子味，馬上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答道：
    “情況有變，帶我去見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