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給，這是今天的柴火錢。”老伯把幾個銅板放在一張髒兮兮的滿是裂口的小手上。
    “謝謝伯伯。”男孩不過五歲左右，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的麻衣已破舊不堪。接過銅板後，孩子轉身欲走。
    “等等，孩子，這個給你。”那老伯轉身回屋不多時又出來手中多了一件半新的衣衫，“天氣就快轉涼了，這件衣服是我大孫子的，現在已經穿不下了，你拿著吧。“
    “謝謝伯伯。謝謝您。“男孩小心翼翼的接過衣服搭在胳膊上，不讓手弄髒它，向老人道過謝後轉身離開了。身後的老人歎了一口氣，眼中有一絲憐憫。亂世之中，誰能幫得了誰，誰又能管得了誰呢？
    這個孩子，幼年喪母又喪父，自記事起，就是個孤兒了，街坊叫他蠻子。撿柴火，乞討都是他生存的方式。適逢天下大亂，這樣的孩童並不少，即使同情，即使憐憫，卻也做不了什麼。亂世之中，自己的存活永遠是最重要的。
    蠻子小心的將銅板收好，沿著林中的小路溜到一所草舍外，他貓著腰，輕輕縮在牆角下。
    “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屋舍傳出。
    “吾日三省吾生，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一群稚嫩的聲音此起彼伏。
    “你，來說說對這句話的理解。”“夫子，弟子，弟子”一個支支吾吾的聲音響起，“弟子不會。”“站著。你呢？””弟子。。。。。。請夫子責罰。“”有誰可以說上一些自己的理解。“草舍裏一片寂靜。
    “罷了，今日回去後自己想一想，記住，自己思考。下學。“”是，夫子。“
    孩童三三兩兩出來了，蠻子靈活地轉了個身，躲到了屋後。收好戒尺書本的夫子，走出草舍的門，輕憋了一眼屋後，眼光閃了閃，：“別躲了，出來。”
    蠻子紅著臉挪著步過來，低著頭不敢看夫子。“你已經在外麵偷聽月餘了，喜歡念書嗎？”王夫子板著臉，十分嚴肅。
    ”喜歡。“很肯定的回答，蠻子抬起頭，鼓起勇氣望著夫子，眼睛亮亮的。夫子臉色稍霽：”你交不起學費，對嗎？“蠻子又低下了頭，一言不發。“你能說說對方才那句話的理解嗎？”王夫子看著眼前這個頗有精神的孩子，竟隱隱有些期待。
    “弟子覺得，這句話是說我們應該多反省自己的行為，替人做事要盡心，對待朋友要誠心，嗯，傳不習乎，傳不習乎。。。。。。“蠻子羞愧地看了一眼夫子，”弟子不懂。“”這句是說師長的傳授有沒有複習。“夫子伸出手，摸了摸蠻子的頭，”以後想聽課了，不用蹲在牆角，從後麵進來吧。“
    直到夫子的背影即將消失時，蠻子才明白過來夫子的意思。他的眼睛頓時光彩熠熠，把髒兮兮的小臉襯的異常可愛。蠻子撲通跪在地上，向遠去的的夫子拜了一拜：“蠻子不會忘記夫子的恩德。”
    從此，草舍中不時會出現一個穿著破爛卻整潔的孩子，蹲在學堂的後麵，認真的聽著夫子的講解，眼神異常的專注。
    村頭有個修鞋的韓老漢，年近六十，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了，一條腿已經邁進閻王殿的人了，卻仍舊孤苦伶仃。蠻子七歲那年的冬天，老漢回家途中一個不小心滑倒在冰上扭傷了腳，恰逢蠻子經過，把這老漢送回家中。老漢覺得這孩子合眼，收了做養子，又把自己修鞋的技巧盡數傳給了蠻子，自此，蠻子也算是暫時安定了下來。
    貧有貧的活法，修鞋掙錢不多，勉強能養活一老一小，雖然貧寒，卻也享了幾年的天倫之樂。而戰火終究還是燒到了這還算平靜的山村。
    蠻子自己都不知道爹是怎麼死的。
    一天而已，他不過離開一天進山砍了些柴而已。入眼的不再是聒噪中帶著祥和的村落，入耳的不再是孩子戲耍的笑聲，不再是隔壁馬大嬸扯著嗓子罵自家男人的大嗓門。。。。。。隻有還未熄滅的火，淩亂的雞舍，婦人和孩子或低泣或撕心裂肺的哭喊。蠻子感覺自己腦海中有根弦，啪的斷了。
    懷中的柴火落到地上，有幾根枯木不甘心的掙脫了麻繩，蹦躂著滾了出去，蠻子右手勾著的鎮子上的好酒與地麵碰撞出四濺的酒水，發出淒厲的尖叫。爹的屍體就橫躺在那裏，眼睛瞪得老大，定格出恐懼和憤怒。
    “爹，爹，爹。”蠻子跪在已經冰冷的屍體前，不甘心的搖晃著，淚如雨下。
    “爹！！！！！！！！！”村落的上空回蕩著淒厲的哭叫。
    經過的軍隊將村裏的壯丁抓走了，將食物洗劫一空。馬大嬸失去了丈夫，二狗失去了父親，春大娘失去了兒子，而他，失去了爹。他躲過了這一劫，卻也從雲端跌倒了穀底，如果從來都沒有親人的陪伴，他不會知道，原來自己這麼脆弱。
    新起的土丘上還有泥土新鮮的腥氣，竹竿上的白布迎著風刺刺啦啦地叫，蠻子跪在地上衝著土堆重重磕了三個頭。
    “爹，恕孩兒不孝，孩兒要北上去投軍，殺光這些惡人。以後恐怕會少有機會來給爹上香，求爹保佑孩兒，能活著回來給爹盡孝。”
    十一歲的少年眼神堅毅，帶著決斷和憤怒。少年身姿挺拔，還未長開的眉目清俊幹淨，他微眯的眼神定定地朝著北方，在那麼一瞬間，讓周圍的事物，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