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與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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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黑沉沉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廢棄的工廠下是紅色的泥土,空中零零落落的飄著幾片雪花,不冰不冷。
阿朋穿著一身藏藍色的古裝,眼神深沉而憂鬱。
他說:五姨娘失蹤好久了,爹爹很著急。
我不理解這些古人的思維,姨娘丟了,怎麼派遣主子來找?就不怕再丟一個。
這時他跳上土坡(不知哪裏來的),開始絮絮叨叨講一些我根本不愛聽的故事。也就是那個五姨娘的故事。
他說五姨娘來自一個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行為奇怪,為人冷漠,卻長了一張很美的臉。
當年爹爹就是對她那張臉一見鍾情,才把她留在身邊的。
可是五姨娘並不喜歡爹爹,所以總是千方百計想要逃出去,然後爹爹就讓府裏所有人去找,現在是第五次。
好吧,這個故事很短,我沒聽出什麼要點。
阿朋說:我帶你去我家看看吧,說不定她還藏在我家裏。她第一次逃跑就是藏在柴房裏,我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他想讓我幫他找人,我沒有拒絕。
越過山坡,就是大雪紛飛的古代,我們目前在一個破落的小村莊,旁邊是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和幹枯的水井。
他穿過冰冷的落雪,眉眼間也染著雪白的顏色,閃閃發亮。
府邸離得不遠,卻像一座孤城立在那裏,周圍空蕩寂寥。城裏,卻熱鬧非凡,像是又一個世界。
我見到了阿朋的爹爹,一個蓄了胡子的中年男人,出於胡子的緣由我分辨不出此人臉的美醜,因為我一向不喜歡胡子。
大胡子看我的目光很不善,對阿朋怒道:這是誰,蘇朋,你怎可隨意帶人進來?還不快去找你五姨娘!
這個大胡子非常凶惡,真懷疑像這種人是怎麼生出阿朋這種雅致的美少年的,而且還對親兒子態度這麼不好。
大夫人是個美貌的貴婦,哪怕麵色蒼白,柳眉輕蹙也帶著一股子貴氣。她是阿朋的生母,聽到丈夫這麼說自己兒子,很是生氣。
她就算生氣,也不歇斯底裏,而是美目垂淚,神情帶著淡淡的憂鬱。
她輕聲道:五姨娘五姨娘,你就知道五姨娘,何曾想過我們母子?朋兒帶個朋友回來你都要罵他。
大胡子理虧,冷哼一聲,總算不說話了。
阿朋像是沒被影響到,給我一個個介紹:這是我爹,我娘,那邊是二姨娘、三姨娘。
我問他:四姨娘呢?
他如同大夢初醒,“啊”了一聲,道:她死了,昨天才死的。
我的目光掃過府邸的這幾位主子,大胡子隻憂心那個總是逃離的女人,大夫人隻關心自己的兒子,二姨娘、三姨娘精神恍惚,美豔的臉蒼白如紙。
怎麼死的,我問阿朋,謀殺還是自殺?
阿朋咬著嘴唇,沒說話。
反倒是大胡子撂下一句話就離開了:敝府家事,請不要多管閑事。
大夫人跟在她丈夫身後走了,二姨娘、三姨娘也如影隨形地跟著,看上去依然是精神恍惚。
我又問阿朋:她到底怎麼死的?
阿朋可能是因為愧疚,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四姨娘一直不受寵,下人懈怠,將她活活餓死了。死相……很恐怖。
下人再懈怠也不會懈怠到把主子餓死,看來是宅鬥的結果,怪不得那兩個女人精神這麼不好,被幹癟的屍體嚇到了吧。
連我都能猜到的真相,府裏的其他人肯定也能猜到。
但沒有誰會去在意。
花園裏有人在種花,有人在澆水,忙碌如旋轉的陀螺。隔了一麵牆,是滿院的荒蕪,雪白一片。
在花園裏,阿朋說:這是暖院,爹爹為五姨娘準備的,周圍燒著地龍,冬天也能養花。
在那片雪白的荒蕪之中,他說:四姨娘就是在這裏餓死的,卷了一把草席就丟到了亂葬崗。
說完,他自己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這裏真冷啊,我們回去吧。
我問他回哪裏,他說回你那裏好了,你那兒是夏天。
於是我帶他回去,從大雪紛飛的昏暗中,路過山坡,我猛然回頭,看到一雙偷l窺的影子,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高科技濫用的過去,帶來的是灰色的現在,沒有樹木沒有花草,沒有藍天白雲,一切都是絕對理智的程序化。
機械代替了人工,大量工人的失業造成了暴動,貧窮的越來越窮,富有的也在繼續富有。
我曾住在一個棺材大小的地方,那是公司安排的住處,除了睡眠別無他用。
有人拒絕使用這麼小的住處,工廠老板卻說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每一寸土地每一分空氣中都流淌著利益,讓你們這些垃圾活著都是浪費空氣。
現在工廠倒閉了,因為未來再也負荷不了無止境的壓榨。
我問他:這裏怎麼樣?
他回答:這裏簡直像末日。
哦,很好的比喻,和電視裏那個因為散播負麵消息,所以被抓起來的記者說的話一模一樣。
這裏就算不是“末日”,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帶他去參觀廢棄工廠的內部構造,告訴他我以前是哪道程序的監管員,以及工廠的廢料對環境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阿朋聽了很驚訝,不明白我們這裏的人為何要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
我說:這裏的能源快要耗盡了,大家現在都在外星開礦,你要離開這裏看看嗎?
他問:什麼是外星?
我告訴他,外星是這裏之外的地方,我們要坐上比光線飛的還快的船,才能夠到達——那種船現在位價很便宜。
可能這樣說他還是聽不懂,不過最後他還是同意了“離開這裏看看”的提議。
售票員喝著廉價的啤酒,按下打印機的按鈕:三百星幣,謝謝。
我拿了票,剛往前走兩步便聽到後麵有人發出嘲笑聲,那人說,現在還有待在地球上的傻瓜啊,大家早就移民了。
我沒有理會,通過傳送裝置直接抵達飛船內部,不出意料的破舊,而且除了我和阿朋之外空無一人。
還好這是班航,到點就會發飛船,不過因為有人指出在地球設置空間站浪費能源,再過不久這裏就要閑置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宇宙旅行。
我發出語音指令:開啟場景模擬。
飛船主腦發出愉快的聲音,清脆如孩童:加100星幣小費,謝謝。
於是我們看到了宇宙,黑色而又明亮,各種形式與顏色的光線聚合離散,像璀璨的煙火,有的比流星還要短暫,有的在無艮的燃燒中永恒。
所有人都在這種場景下顯得渺小,每一次看都會覺得自己微不足道。
後來我們又回到了地球,回到了那個廢棄的工廠,紅色的泥土上麵漂浮著腐爛的空氣。
阿朋還在發愣,我猜他是被科技的力量或者宇宙的浩瀚煞到了,還沒緩過來。
等他緩過來時,他說:原來這就是未來。
對他來說這裏確實是未來,對我來說卻是現在,所以他不必為這裏的一切而憂愁,他隻需要憂愁他的事。
他說:我要回去了。
我問他回哪裏,他說回他家,雖然那裏可能隻有母親需要他,可那裏也是他唯一的歸屬。
我說:你還繼續找五姨娘嗎?
他沒有回答,麵容上的憂鬱卻化開了些,雖然還是憂鬱。
我想他這麼在乎五姨娘的行蹤,肯定不隻因為他爹在乎她,他和她之間也一定有一段無法說出口的故事。
之後他就離開了,而我還留在廢棄的工廠裏,隨著腐朽的過去一點點腐爛,在紅色的泥土裏。
時間像是沒有了意義,一天或者是一年都無所謂,因為地球早已空無一人。就連那個售票員,也坐最後一路飛船離開了。
——後記
在某一天,黑沉沉的天空電閃雷鳴,下了瓢潑的雨。
那個藏藍色的身影再次出現,熟悉的眉眼間帶著陌生的滄桑,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臉上留著我很討厭的胡子。
他看到我既意外,也不是那麼意外,於是他給我講起了他年輕時候,沒有給我講過的他的故事。
阿朋說他小時候就沉默寡言,不受父親寵愛,隻有母親一人念著他。
父親以前寵愛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除了明媒正娶的母親,隻是遠遠沒到寵妾滅妻的地步,隻是不愛而已。後來四姨娘遭設計被父親捉l奸,父親就冷落了四姨娘,因為不想醜事被傳出去,便隨便找個罪名把她囚l禁起來——夏天熱著,冬天冷著,一天兩頓剩飯,慢慢磨。
後來有一段時間是二姨娘和三姨娘得寵,那段時間連他都要看她們臉色。母親為了不讓他受委屈,特意從風塵之地找來一個絕世美人,用來分散二姨娘和三姨娘受的寵愛。
那個美人確實很美,他見了一眼心裏就記上了,後來她卻成了他五姨娘。
誰也沒想到父親會瘋狂的迷戀上她,連家都顧不上。她每次逃跑,父親都花費無數財力和人馬去追,追回來也沒有任何懲罰,而且試圖用各種方式表明唯愛她一人的決心。
那種心誌很好笑的,明明有妻妾還有兒子,你拿什麼去愛呢?
他想他才是真的愛五姨娘,為了讓她自由一次次幫助她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府邸,也不奢求任何回報。
隻是最後一次,連他也找不到她了,她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問他:那你現在還在找嗎?
他回了一個苦澀又釋然的笑,我當然的印象是他臉上的胡子真難看。他說:早就不找了,今年我兒子剛成婚。
我頓時語塞,隻能先說恭喜,祝他早得金孫。
我想,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早已在枯井中腐爛,就像曆史上的真相永遠不為人知。
直到現在,那個偷l窺的影子還在跟著他,曾經絕美的臉如今這麼浮腫和醜陋。
以前我以為它是四姨娘,後來清楚四姨娘的死法後才知道不是……現在,我終於知道它是五姨娘。
可惜,人鬼殊途。
就算不殊途,就憑她現在這張臉,他們之間也沒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