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平生不會相思  第二章:平生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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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子書對著我阿娘的墓碑行跪拜禮時,我還有一絲恍惚。
    這是金陵女婿對嶽父母所行之禮中最重的一類,說的恢弘大氣一些是表示尊重,說的直白一些就是上門女婿入門的必修課。
    文子書幹淨利落幾乎不帶絲毫猶豫的做完,我以自己瞪的滾圓的眼睛來表示我的驚訝。
    老實說,縱然我再怎樣對他的麵容滿意,我們終歸隻是剛剛相處沒過幾個時辰的陌生人,如果非要扯上什麼的話,隻是他帶給了我久違的家的氣息。如果不是因為他戀童癖,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長年無人問津內心寂寞。
    饒是我心裏強大,可依然不能接受我麵前的美少年有這樣不為人知的隱疾。然而我終歸是個善良的姑娘,所以悲憫的拉起了文子書下垂的手掌,露出一個我自以為讓愛散播人間的笑容。
    文子書狹長的鳳目眯了眯,語氣有些欠揍:“阿零,你是在……勾引我嗎?“
    我再次對他白眼相向。就連跟在我身後的阿黃都開始應和我一般的對著我們麵前的俊美男子吼叫。
    我回身撫摸阿黃禿頂的頭,笑的些許意味深長。
    文子書卻伸手捏我的鼻子,笑容如墨般在麵容之上鋪散開來。後來我常常會想,我這短暫的人生,到底對什麼念念不忘甚至無法放開釋懷,現在當我提起筆尖在這錦帛上回憶我的人生時,我才明白,那被我珍藏在心中永遠無法忘記和磨滅的究竟是什麼。
    祭拜了娘親,我才想起尋問他的身世,而他也隻是笑嘻嘻的說自己的身世和我差不多,我心裏沒來由的對他產生了一種類似惺惺相惜的複雜情感,看向他的目光也同樣充滿了深刻的同情。
    事實證明,我葉絮零如果不是天生的演技派,那就是我的眼神太勾魂,文子書略微楞了一下便笑的更加漂亮,顧盼神飛的像從山水畫之中走出的俊俏公子。
    我實在愛極了他這般的笑容,故而耍寶不斷一路上倒也快樂不少。
    一路急行,文子書和我停在了距離姑蘇兩城遠的白帝。正巧趕在晚上,我因累的不行便和衣睡去,也不知誰在了哪兒隻覺得身邊溫暖便向裏麵拱了拱。
    環著我的手臂好像輕微的一怔,繼而便又有什麼輕撫我的額頭,也終於將我仍在掙紮的一時徹底溺斃。
    這是我自阿娘離去後睡的最好的一晚,夜間也並不覺得冷好似從前待在阿娘的懷抱裏一般無二的感覺。白帝城比之姑蘇要熱鬧太多,畢竟是北方與南方的交界小城。
    在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被樓下的吵鬧聲弄醒。反複睜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伸手摸了摸我眼前細致光滑的皮膚,我瞪大了雙眼。事實上,我的整個人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文子書身上。
    我的嘴甚至一直保持著輕薄文子書臉頰的姿勢,而他似乎也很配合被我吃豆腐,穩穩地摟住我的腰身,甚至表情柔和平靜活脫脫一個待宰的羔羊。
    我一邊感歎著大家子弟氣度不凡,一邊準備撒丫子逃跑。身體輕讓我占了不小的便宜,眼看著勝利在望我卻在剛剛要接觸地麵時被後麵伸出的手摟腰拉過。笑容深入麵前眼眸的瞬間,我便以我聰慧過人的思維認識到這個人絕對是故意的,因為他的力氣過大,我的嘴唇再一次毫無疑問的親上了他的臉,甚至伴隨著一聲引人遐想的聲音。
    “阿零,昨晚睡得可好?”他笑的開心,眼眸深處泛起一層微薄的霧氣。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阿零,小孩子應該都喜歡抱著什麼睡吧?”
    我再次翻了個白眼用行動表示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文子書居然直接無視了我的表情,慢悠悠的開口:
    “別誤會,阿零,我的意思是我是小孩子,需要抱著你睡。”
    我張嘴想要反駁,卻被一隻手堵住了嘴唇,文子書利落的翻身將我禁錮在身下,卻很體貼的並未將身體全部的重量交給我。
    那極盡漂亮的眼眸透露出浸透幽暗的水澤。
    “阿零。”
    他輕輕的叫我,那略微嚴肅的語調讓我收了調笑的念頭,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然而他不過是輕微低頭縮短了與我的直線距離。
    溫熱的呼吸直直撲向我,我這才發現,原來靠的越近,他這般的容顏才會愈發生動。
    “阿零,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記得不要找我,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縱然我與他相識時間不長,可依舊能夠推測出這樣的他是不常說這些話的。這樣的氣氛,我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然而文子書微微勾起唇角,牽起一抹驚鴻,薄唇輕緩的落上捂著我的手背。
    四目相對之中,我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過於悲傷,可我的視線轉而落在了他的唇上,記得阿娘曾經對我說,薄唇的男子大都薄情。
    可我覺得麵前的文子書不一樣,後來想想,那時的我甚至不夠足夠了解他,可生命中的相遇與相知就是那樣奇妙,就像我在寫這本名為《胭脂·淚》的回憶錄時仍然不明白那時我為什麼會這麼想。
    直覺告訴我不應該答應他,甚至去相信他,可他眼神之中的某些讓我無法忽視的光芒卻驅使著我點頭答應。
    預料之內的微笑在他麵上緩緩展開,像潑墨傾城的國畫,揮筆勾勒出星星點點的淡漠美麗。
    “我就是這般明白,阿零果然是個聽話的丫頭。”
    我撇了撇嘴,突然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興許是我太過喜怒形於色,文子書麵上的表情微妙的凝固住,繼而利落的側身擁住我,另一隻手緩慢的撥弄我額前的發絲。我幾乎是立刻去偏頭看他,卻沒想到凝注的視線跌進一汪幽暗的深潭。
    我那時無法形容出他的表情,甚至無法明白他對我抱著何種微妙的情感,但我仍選擇相信他這件事,後來想想一直是我人生中很大的悲哀。
    見我看著他不語,文子書歎了口氣扶我起來,慢悠悠的開口,說出的卻是一件讓我幾乎背氣的事情。
    “阿零,你的頭發……”
    素白手指又開始蹂躪我的額前碎發,語氣不同往日的溫和,透著一絲討打的語調。我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在聽,卻看到他唇邊立刻放大的不懷好意的笑容。
    “阿零,你的頭發,幾天沒有清理了?”
    文子書的思維跳躍的讓我甚至還來不及去生氣,就開始思索他的問題。
    從前阿娘喜歡為我清理,她說我的發質極好,像極了我阿爹,固然一到了需要清理的日子便會親自動手,我也樂得清閑自在。隻是自阿娘離去後,我悲傷過度加之天生懶散,女孩子家的清潔問題被擺在了思考的最後,因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瑣事。
    文子書的觀察力當真敏銳到讓風雲為之色變的程度,因而我那時甚至在略微薄怒的情況下皺起眉問他我該怎麼辦。
    老實說,即使到了這個情況下,我依然不願意動手。
    文子書麵部的線條猛地柔和下來,揉著我的手掌微微用力。我偏過頭躲開,嘴裏咕噥著髒啊髒啊。卻聽見他笑出了聲。
    “傻丫頭,我怎麼會嫌棄你呢。”語氣平靜的幾乎就是像在陳述事實,可我依舊不相信的皺起了眉頭。
    後來想想,這是文子書第一次對我說過的話中,最接近情話的一句。
    饒是我多次強調自己伶牙俐齒,然而麵對這樣的境況,我的喉嚨仿佛被一團棉花堵塞,根本無法言語。視線牢牢的被鎖在文子書的麵冠如玉之上。
    文子書被我盯的倒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倒是一臉從容的站起身來,緩緩轉身出門吩咐了些什麼。回來將我拽到了銅鏡前,伸手撥弄掉了我的發簪。
    我自小便很少看鏡子,這也是第一次從銅鏡中,認認真真的看到自己的容顏。
    可笑的是,我偏偏被銅鏡中映出的另一張麵孔吸引,無法移開視線。黃銅鏡中的文子書神情專注,手指不斷拆解著我頭上並不繁雜的發髻,我是頭一回見到他居然也有如此笨拙的時候,心裏湧上一絲竊喜。
    “原來你也有不擅長的事情。”
    我開口的聲音跳躍,逸出些刻意壓製的嘲笑。
    “傻丫頭,人無完人,哪有人什麼都會的。”不知道為什麼,我隱約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不同尋常的自嘲,便下意識的抓住了他垂落在我身邊的手。
    搖搖頭,努努嘴。我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並不讚同他的看法。
    文子書看了一愣,雙手微微用力將我轉向他,繼而低下身子仰視我。
    緩緩的沉默後,他清淺的笑著開口道:“阿零。”
    手指攀上我的臉頰,緩緩用力,我痛的呲牙類最,文子書笑的倒是如沐春風。
    “你怎麼這麼可愛呢。”
    他使得勁不大,卻拽的我臉頰生疼,叫了一聲剛想說什麼便聽了一陣子的敲門聲,文子書象征性的笑著揉我微紅的臉,便起身去開房門。
    我歪著頭看到店小二一閃而過的衣襟,繼而聽到內間的水聲。我試探的叫了叫文子書的名字,聽到那水聲停頓了一聲又開始清脆的響起。
    看到文子書長身玉立的靠在隔間的門口,繼而走過來伸手覆上我的眼睛。我有些鬱悶的發覺,自打認識開始,文子書就無比喜愛對我動手動腳。
    “你幹嘛?”我張牙舞爪的反抗他的禁錮,卻發覺自己不知在何時已經雙腳騰空被文子書橫抱在懷裏。
    因他還需要騰出手來捂住我的眼睛,固然我能想象出,他現在的姿勢肯定不比我好過多少,我收了掙紮的念頭,乖順起來。
    我聽聞耳邊一絲輕笑,大概是往前走了幾步,便很快被文子書放下了地。
    猛然迎接從指間細縫中透露的陽光,因有些微微不適,我便將視線轉移到了盛滿水的銅盆,水麵映出我呆滯的臉龐。
    “看你這麼懶散,還是為夫親自動手吧。”他挽起月白長袍的衣袖,笑的清風朗月一般,我呆愣著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卻發覺他已經伸手撩起了我的發絲。
    我家雖曾經也算金陵的富庶家族,但是樹倒猢猻散,家族留下的隻有我和阿娘還有老狗阿黃,縱然我阿娘曾經的生活如何富裕,下嫁給我阿爹怎麼說也算從雲端跌到了地麵。加之後來阿爹去世,我與阿娘的生活更加拮據。甚至有時連平常人家用來清潔頭發的皂角都買不起,更別說使用文子書手中考究的豬苓。
    銅盆水麵斑駁了他映出的容顏,那一瞬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便伸手觸碰波瀾的水麵,總覺得這樣似乎能靠他更近一些。
    那一瞬突然在心底湧現的荒涼,我到如今才開始明白那時一種重要的東西將要失去的提前預感。
    “阿零,以後生活要細致一些。畢竟是女孩子家的,雖然已經算是嫁給我了,可是你夫君我這麼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你若是這般樣子,為夫帶你出去,也著實臉紅啊。”
    老實說,在這之前我還沉浸在略微的悲傷以及細密的感動之中,然而文子書的這一段慷慨陳詞卻讓我老臉一陣燒紅。
    想我堂堂金陵一霸,居然淪落到被人嫌棄的地步,心中倏然湧起一陣我不做大哥好多年的悲涼感覺。
    文子書見我沒說話,也識相的不再出聲,手指輕緩仔細的清洗摩挲我的發絲。
    記得阿娘說過,女子散發的模樣最是嫵媚動人,而夫君是唯一可以拆解發髻觀賞散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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