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不讓 第三十七章 蕭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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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蒙山脈。
浩蕩無邊的十萬大山,沼澤密布,瘴毒遮天,一步踏錯,萬劫不複。山連山,永無止境一般,即便是修道之人,誤入此地,也會懷疑十萬大山自成一方天地,歸途難覓。
烏蒙山,奇詭且秀麗,延綿千百裏,山中路道,錯綜複雜。
此地本應與世隔絕,無人得入。
山脈中不知名的一處峰巒,山腰之間,榕林繁茂,古木參天。
依據著馬幫之間,口口相傳的路線,在著山林之間穿梭,尋覓。
這實在是一處稀鬆平常的山林,與數月來所經過的地方並無不同。
半年,有餘。已是來年之春,踏過的路途之中,明顯可見春意的悄然來至,潤澤大地。
雨,春雨綿綿,淅淅瀝瀝。
空馱上的清水與食物,在路上已不知交接補給了多少次,未有經商,周家幫卻並無周轉不出的現象。
旅途在外,所依靠的,並不是金銀財物,而是生存的能力與技巧。
尋覓寶物,比起運載貨物而言,不知多了多少的神秘與狂熱。依據著周虎的描述言語,周家幫的弟兄毫無懷疑的跟隨著他,未有推辭。
這本就是他們所應允的事情,周虎亦是他們所認定的大哥,絕無更改。
停歇,宿營。天色將暗,未暗,灰蒙蒙的一片,這場雨,似是要下大了。
寬大的石塊後麵,遮擋了些許風雨,十餘人分做了三四處,各自生火做灶。
細雨如絲,繾綣纏柔,勾起了無邊思憶。
春耕農忙,即便是經商為生的馬幫,亦是難免要種上幾畝薄田,男人出門在外,自然隻有由女人照料家中,亦要管理農活。
在外的遊子,見著這一場無邊春雨,遮掩了雄心壯誌,會不會想起遙遠家中的妻兒?他們會不會等著自己,等著自己回家。
何處為家?
自周家幫破亡的那一日起,再也沒有家了。
兄弟離散,各自謀生,從此分道揚鑣,再不同路。
妻兒在他們的心中,比不上周虎的一句話,一個承諾。
周虎問他們,要不要跟著他,幹一番大事。
毫無猶豫地,拋家棄子,跟隨著大哥遠赴異地他鄉,滿腔熱血,隻為了追隨一個人。
周虎卻已經瘦了很多,消瘦如骨,目中的神采,也已漸漸消逝,雙目時常空洞而無神。如果他以前是一頭猛虎的話,現在無疑已是一隻老態龍鍾的病虎,爪牙已不再鋒利尖銳,再也不能狩殺獵物,亦不能再成為統帥。
他已不再有這個能力,令同樣出色的隊友信服自己。
周虎甚至開始懷疑,會不會有一天,自己會被這些兄弟所唾棄,然後離自己而去。
幸好他的兄弟們對著他,依舊同從前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至少他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同。
周虎已開始喝酒。
一個人喝酒。
就連雷嚴,也沒有和自己一同對飲。
他有事情去了。
那件寶物已經有了些許蹤跡,據說這片林子的前麵,有一處風景如畫的湖麵。雷嚴覺得,那件寶物就在湖底。
周虎也隻是笑笑,任由他去,隻是說了一句,早些回來。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每到一個地方,雷嚴都會去尋覓一番,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周虎又喝了一口濁酒,長舒了一口氣。
也許這次會有些收獲。
周虎搖了搖頭,些許好笑地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雨似是大了幾分。
雷嚴每次,都是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會回來,周虎已決定不再等他。
剛剛自己的弟弟居然到自己這邊來,問那個穿黃色衣服的男孩子到哪裏去了。
周虎沒有回答他,隻是自顧自地睡去,有著說不出的困倦。
所以他沒有看見周儀眼底深處的那一分恐懼與驚疑。
然後周儀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切如常,並無半分異樣。
白衣利劍,似是在渴求著什麼。
周儀終於走了出去。
依著江湖之人追蹤的本領,去尋那兩個人。
他已帶上了他的劍。
那兩個人並不在湖邊。
周儀找到這兩個人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他已迷失了方向,再也無法辨認來路。
他隻看見了兩個背影。
一個孩童,一個壯漢。
這兩個人的眼前,究竟看到了什麼?
周儀不知道,大概再也不會知道了。
他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泥濘的雨徑之中,發出了一聲悶響。
雪白的衣衫,沾染上了粘稠的泥水,變得髒亂不堪。
倒下的身子,漸漸陷入了淤泥之中。
少恭已在微微歎息,垂下了眼眸,看著這一地泥濘,也看著自己未曾沾染上一絲泥水的鞋,微微愣神。
雷嚴已轉過了身子,向那一處倒伏著屍體的地方走去。
目光之中,帶著強烈的冷意與不屑,卻又在防備著什麼一樣。
死人會不會跳起來殺人?
雷嚴知道答案,但卻無法確定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死。
除非見到那個人的屍骨無存,徹徹底底地從世上消失,他才會放心。
至少前麵這人的身體保存完整,生死難分。
當雷嚴徹底走近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那人的一絲心跳。
確定一個人到底是不是死了,總是要動一動他的衣服,即便是下著很大的雨,也不會例外。
平靜無波的目光之中,帶了深深的哀傷,說不出的憂愁。
紅葉湖的旁側,峰巒疊嶂,不知有幾重高峰。
山高路長,地勢險峻,常人花上數月時間,也未必能夠將周遭峰巒走遍。
風雨更烈,迷離了少年的臉龐,漸漸化為無盡沉默。
不近不遠的那一處,雷嚴正檢視著自己的獵物。
雷嚴所用的,是俗世的武技,未曾用上絲毫法力。即便身處深山,也不願泄露道門行蹤,留下絲毫可疑之處。
雨水順遂著胡子,淅瀝而落,算不上英俊,甚至有些粗陋的麵龐之上,泛著陰森詭譎的笑意,天地之中,未有風雨之聲,夜冷,冰涼。
屍身冰涼,不見絲毫溫度。
雷嚴已觸碰上了那隻毫無體溫的手。
這人剛剛死去,屍身本不該這麼快冷透。
手指扣上死屍脈門,仍舊不敢有絲毫放鬆。
活人已經被扣住了脈門,已不能使勁用力,更何況是一個死人?
但人並不隻有一隻手。
雷嚴開始將這隻手漸漸折斷的同時,這隻手突然脫離了死屍的身體。
浸沉在泥濘之中的人,突然動了,動得很快。
同時動的,還有那柄劍。
大大小小的泥水濺滿了雷嚴的全身,混在黑暗與風雨之中的,還有一柄利劍。
準確的刺向了心髒的位置,分毫不差。
隻可惜,未曾刺入半分皮肉,盡是刺破了這一身衣服。
難以深入血肉分寸。
雷嚴忽然笑了,一種很大聲的笑,好像自己已經成了天下間最厲害的人一樣。
自大,狂妄。
他的確有資格做出這般的狂笑,目空一切。
那笑聲持續了半晌,仍未曾停止。
少恭的眉頭已微微皺起。
緩步踱過來的時候,已經看見地上零零落落的各種世俗暗器,顯然是攻擊雷嚴所用。
些許狐疑地看了雷嚴一眼,目中隱隱有些嫌棄之意。
雷嚴也不知見了沒見,但笑聲總算是停了下來。
“你打不過他的。”
風雨之中,這個少年輕輕開口,對著狼狽不堪的那人,搖頭輕歎。
雷嚴已將周儀的衣領拎起,咧嘴而笑。
利劍自半空中掉落,滑入泥濘之中。
這一次,再沒有人將它握在手中了。
周儀終於已是屍骨無存。
雷嚴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
然後他轉過了身子,對著少恭,看上去也是有幾分狼狽。
杏色衣衫的少年,雖淋濕了發絲,衣衫,神情卻還是那樣平靜鎮定。
“少恭,你當真確定,焚寂會在此處?”雷嚴的聲音,莫名地低沉了幾分。
“武肅長老不信?”少年輕輕笑了笑,有些嘲諷地反問。
“此地並無異樣。”雷嚴撫了撫心緒,故意如此言說。
少年卻笑了,笑得很無力,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焚寂之劍,分明近在咫尺,必在左右無疑,卻遭強大之力封印。
封印之外,更有上古完整結界保護。
強大無匹,外人難以進入。焚寂之劍,遭女媧封印,如若不差,結界之類,亦是那位上古大神所為。
倒真是……難以入手?
“雷嚴,自尋機會告知掌門,令他派遣幾名熟悉陣法封印之事的高階弟子來此,若是能夠請動長老,自是更好。”
雷嚴皺了皺眉,一副為何要聽你指示的意思。
少恭的嘴角,已然揚起了自信的笑容,平添了幾分暖意,抬起眼眸看著他,自帶了幾分欣喜,聲音更柔和了幾分。
“馬幫一眾,我早已有所安排,你若有空,明早不妨去看看營帳所在之處,定是十分有趣。”
雷嚴的眼神,明顯有了幾分懷疑,就這麼看著少年。
“這些日子,你著實辛苦了,今夜不妨尋個避風避雨的地方,安心休息一個晚上。”
“不必。”雷嚴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漠。
然後他向前走去,走到了少恭身側,也未曾停留半分。
黑暗之中,少年的神色,溫暖了幾分,無聲地輕輕笑著。
翌日,天晴日朗。
南疆多雨,卻也多變。一夜的風雨洗禮,已然將血跡衝洗幹淨。早已冰冷的鮮血,並著雨水,作為了草木生長的養分。
是個不錯的好天氣。
隻可惜,無論天氣是好是壞,對已經死去的人,是沒有差別的。
他們再也無法感知冷暖,亦無法顧及身後之事。
屍身已長埋於地,無論他們生前為何人,都已不再重要。葬身於南疆凶惡之地,親友縱然有心,也絕不會到達此等險地。
在馬幫的漢子心中,家人的地位,又有幾分?
雷嚴的目光冰冷,將這些人的屍體埋入土中,再看向杏衣少年,嘴角多了幾分莫名的譏誚。
這些鐵骨錚錚的男兒,竟也會自相殘殺,做著窩裏鬥的愚蠢事情。
是互相砍殺的,仿佛瘋了一樣,烈酒灑了一地,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
少恭正看著這一處墳墓,隱隱之間,能夠感覺到十數道英魂在此悲鳴的聲音。
目光平靜,微微有些迷惘,一瞬之間,想起了這些魂魄,將會歸於何處……是忘川吧,二魂七魄,全數散盡,隻餘命魂,去往陰間等待輪回。循環往複,直至命魂壽數耗盡,也將消散於天地之間,徹底消亡。
輪回重生之後,變作另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如此這般,與徹底死了,又有何異?
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淺淡的笑意悄然浮現,帶了不容違拗的意味,顯得有幾分執著。
雷嚴已走到了他的身邊,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少恭便抬起了頭,正見著雷嚴略顯不耐的神色。
“其實你不必如此的。”少恭的語氣,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此刻看著雷嚴,卻似是多了幾分莫名之味。
雷嚴嘴角微微抽搐,而後冷哼了一聲,道:“少恭好手段,殺了這麼多人,還能這樣平靜地和我說話。”
少恭搖了搖頭,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武肅長老重義,自不願令昔日好友曝屍於野,如此高義,委實令人佩服。”
雷嚴拍了拍身上的塵泥,臉色之間,還存著幾許悲痛。
少恭饒有興趣地看他舉動,能夠騙人騙己,到這種程度,也是極其有趣。若無真切豪氣,也無法與重義氣的江湖草莽結交至此,取得他們的信任。
雷嚴瞪了他一眼,而後目色又軟了下去,將目光移開,不再看向杏衣少年。
少恭自不會無故與他說話言語,片刻之後,已然將這人的存在忘卻。
然後,自懷中,取出了一件白色的玉石,微微發光,向內凹進,正是來時與掌門索要之物。
魂魄之力,雖弱了些,但也聊勝於無了。
既不願就此散去,不如……三魂七魄盡皆歸於玉衡,永出輪回,豈非甚妙?
念頭輕輕挑起,便再不願沉寂,越發覺得此番甚好。
幾乎是少恭取出玉衡的同時,雷嚴便轉向這處,目光閃爍,眼睛也舍不得眨上一下地盯著名喚玉衡的門派寶物。
玉石白淨,散發純正的光芒,很是好看的模樣。
雷嚴甚至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其中危險氣息,實在是無法與吸取魂魄之法聯係到一起。
準確地說,少恭並未施加上法術。
少恭鬆開了握住玉衡的手。
不再受到握力的玉衡,慢慢地向著前方移動,浮到了半空之中,光亮更甚之前。
四周不知從何處泛起了光亮,向著發光的玉石彙聚。
即便是在這一刻,玉石之間,仍舊未曾有絲毫邪力,但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魂魄被吸了進去,封存於此。
或許在將來的哪一個瞬間,會重新釋放出來,也未曾可知。
熟悉無比的景象,與當年之情景,又是何其相似。
玉衡重新落到了少恭的手上。
手指微微彎曲,輕輕地握住了它,卻顯示了自己的擁有權,不會將它轉手他人。至少……得將自己的事情完成。
至於往後……又有何緊要?
眉宇之間的愁緒,漸漸散開,平靜的眼眸之中,多了幾分安寧。
雷嚴極其狐疑地看向身邊的少年。
少恭卻笑了笑,帶了幾分無奈,又有些認命的感覺。
“少恭,這就是玉衡之力?”
半晌之後,雷嚴似乎才意識到此番情形,意味著什麼,呼吸之間,多了幾分急促。
魂魄之力,確實強大無匹。
少年未曾回答,隻是將玉衡重新收起。
然後他徑直向前,心中已然有了去向。
雷嚴沉默許久,最終仍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仍舊是跟上了少年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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