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不讓 第三十四章 君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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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隻在春季開放。
冰雪消融,枝椏吐綠,即便是枯木,也會泛起細小的青綠。
春天終於已經來臨。
春暖花開,大地徹底蘇醒,百花齊放。
鈴蘭的花期,卻已過了。
它的存在,似乎隻是為了宣示春季的來臨,帶來了希望。
而當春色洋洋灑灑,鋪滿大地的時候。
它卻看不見了。
花已凋零。
繁花似錦,生機盎然,有誰會記得冬末春初,悄然開放的第一株花?
已是盛夏。
早已不見鈴蘭芳蹤。
人呢?
人又在哪裏?
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沾染上了泥土。
這雙手,本應該是用來彈琴的。
寂桐在旁邊看著,看幼弱在花株栽下,他輕柔的撫摸葉片,眼中浮現出一種神往的表情,那是少見的歡愉。
真正的歡愉。
那曾經是,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與巽芳在一起的日子。
嘴角勾起的笑容是滿足的,在難以觸摸的回憶裏,一切顯得那麼真實而迷離。
就此沉溺。
淺黃色的光芒,自他指間輕輕滑落,圍繞在了君影草的周圍。
看起來奄奄一息,快要死去的幼株,像是得到了什麼感應一般。
以一種極其優雅,而緩慢的姿態。
漸漸直起了身子。
像是長眠許久,一夕蘇醒。
活物,帶著生命的氣息。盡管它不能言語,甚至不能行動分寸,哪怕是行走到身邊的地方。
但它是活著的。
萬物有靈。
草木,牲畜,乃至於自詡為萬物靈長的“人”。
其中,並無不同。
輕輕撫摸泛起無盡生機的葉片,飽含深情的。
就像撫摸著情人……溫暖的雙手,帶笑的麵龐。
仿佛看見她,巧笑嫣然,款款向自己走來。
她仍是從前那樣,習慣將右手放於左手手肘處,保持著這樣的動作,仿佛是在害怕著什麼,下意識地護住自己。
然後她與他走在了一起。
她輕輕整理了自己的發,右手微微觸動並不淩亂的發絲,顯得有幾分羞澀。
她生怕,自己的衣服沒有穿戴好。
她生怕,自己的頭發亂了。
她生怕,他的眼裏,沒有她……
輕微的咳嗽聲,若斷若續。
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然後,他闔上了眼眸。
看不見周遭環境,看不見物是人非。
仿佛時光停留在那一瞬……
琴聲回轉,幾許錯落。
應和著琴聲,翩然而舞。
探手,輕輕搖動著水袖,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幾度旋轉,幾度跳躍,幾度舞弄水袖。
眸若星辰,笑靨如花。
萬千言語,都難以述說她的絕代風華。
翩若驚鴻,舉手投足之間,皆是令人難以忘懷的美麗。
於是她舞,應和著他的旋律,自然天成,不帶一絲一毫的俗塵氣息。
“夫君,我跳得好嗎?”
“巽芳的舞,哪裏會有不好?”
昔日纏綿愛語,仍然回蕩於耳側。
字字句句,刻骨銘心。
“情之所鍾,看來自然千好萬好……”
恍如隔世。
隔世一夢。
他仍是笑著,笑意之中,頗有幾分莫名之味。
他看上去與平日,並無不同。
但這個隻不過十餘歲的少年,卻有著千真萬確的悲傷。
那是一種因情而起的悲傷。
淡黃色的光芒漸漸散去。
幼株已獲得新生。
如若不出意外,來年春天,便會開了。
手指上沾染著泥土。
他看著,卻並沒有不喜的意思。
仿佛他天生就是沾滿了泥土的。
寂桐溫柔地笑了笑,止了咳嗽聲,複又看著他。
他轉身,抬眸,與她的目光接觸。
片刻後,他移開了目光。
就像從未看見過這個人一樣。
寂桐看見的,是一雙極其平靜的眼眸,帶著冰冷的死氣。
這本不是一個少年孩童該有的眼神。
寂桐唯有歎息,微不可察的歎息。
無聲而歎。
十餘年光陰就此流逝。
最終留下的,又是什麼?
他已越過她的身側,徑直向前走去。
他的脊梁是挺直的,與平日的懶散大不相同。
但仍是處變不驚,雲淡風輕。
他的雙眸,仍是溫和而禮貌的,對任何人,都一樣。
他終究沒有和她說上一句話。
他們之間,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用言語交流了?
他已漸漸走遠了。
卻不知下一步,究竟是去往何處。
來年的春天,鈴蘭花開的時候。
夫君……會陪著巽芳的吧。
巽芳知道,夫君體內太子長琴的魂魄,即將耗盡。過去這一世,便再也無法渡魂,除非,能夠尋找到另一半。
而夫君此行,就是為了尋到另一半魂魄。
巽芳力量不夠,不能同夫君一同前往。
但巽芳,會等著夫君回來……
然後,巽芳會陪著夫君。
做夫君想做的事情。
夫君……
君影草已種下,栽在了陽光充足的下層。
青玉壇靈力充沛,適宜植物生長,方才吩咐了青玉壇照理植物的弟子,令他好生照料。
雙手已洗淨,指甲縫中,仍有少許清洗不掉的塵泥。
心裏,空蕩蕩的,仿佛缺失了什麼一樣。
他知道,是少了巽芳。
沒有巽芳陪伴的日子,總是孤單的。
些許自嘲地笑了笑,顯得有幾分無力之感。
終究,尋不回她。已不在人世的妻子……巽芳。
不過片刻,眸色之中,便恢複了常態。
安靜,優雅,從容不迫。
水中倒映著一個極其溫和沉靜的少年身影。
輕笑搖頭,對著這一副溫良無害的形貌,也不知是喜,還是不喜。
目色漸漸沉了下去,隻因察覺到周遭,有一人向自己靠近。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幼童,身著青玉壇服飾,一步一停,似乎在顧慮著什麼,極其磨蹭地向少恭所在靠近。
水中倒映著的少年,唇畔勾起了輕柔的笑容。
而後,他收斂起深沉的目色,似有恢複了幾分孩童的天真。
“丹芷……長老。”稚嫩的童音之中,些許無措,幼童小心翼翼地行了一個禮。
孩童已走到了少恭所在之地,於他身後立著。
低頭,拱手,行禮,極其恭敬。
“元勿。”極其平靜地叫出了幼童的名字,聽不出絲毫情感。
一年多未見,元勿已長高了不少,看上去也比之前病怏怏的模樣精神了許多。
倒是少恭,未曾大改,依舊身著杏色衣衫,打扮也與從前一樣。除了個子稍長了些,尋不出絲毫不同,就連周身氣質,也未曾改變,依舊如是。
無論經過多少歲月,這個人,好像都是從前的樣子。
聽到恩人喚出自己的名字,元勿顯然露出了幾分喜色,終究是孩童,喜上眉梢。
但他微微張了張嘴,卻並未吐出一個字句。
丹芷長老。
恩人已身居丹芷長老之位,數月前,又煉出了一爐廣陵丹,讓那個丹澤長老吃了不少虧,灰溜溜地走了,當天便離開了青玉壇。
當日情景究竟如何,青玉壇弟子無從得知。
但丹芷長老的本事,卻在弟子之間,傳得神乎其神,就像是神仙下凡,華佗在世。
丹芷長老與武肅長老之間,關係極好,交從甚密。武肅長老素有威名,丹芷長老名揚青玉壇,兩人若是聯手,便可共同執掌青玉壇。
而當日,丹芷長老與武肅長老洽談許久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甚至有人傳言,丹芷長老將煉製的一爐廣陵丹,盡皆贈與了武肅長老。
“元勿可是有話要說?”少恭神色和緩,靜靜地看著水中倒映著的那個臉色極其怪異的青玉壇小弟子。
元勿立刻把微微張開的嘴緊緊閉住,顯然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恩人他,與從前,有些不一樣。
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但元勿還是很明顯地能夠感受到。
少恭終於轉過了身子,看著仍保持著行禮姿勢的幼童。
不知為什麼,元勿有種想逃離此地的衝動,但武肅長老的威嚇言語令他不敢逃跑。
而其實此時此刻,元勿的雙腿已軟了,也沒有逃走的力氣。
看著元勿有些害怕自己的模樣,少恭神色不變,眼中卻明顯有了幾分譏誚之意。
“長,長老。”元勿的語聲之中,有明顯的顫抖。
青玉壇某一處,雷嚴冷哼一聲,將與元勿的神念牽連切斷,而後站了起來,開始向著某一處走去。
“可是雷嚴命你來的?”少恭的眸色,漸漸冷了幾分。
元勿既不敢點頭,又不敢搖頭,身子已有了幾分微微的顫抖。
少恭目色終於還是柔和了幾分,溫聲道:“在雷嚴那處,元勿著實辛苦了。”
然後,他向著幼小的身形,靠近了些。
伸出手,將元勿仍然在行禮的手輕輕扶住。
觸碰到了杏衣少年,那溫熱的雙手。
少年正安慰著幼童。
一年多來,所遭遇的種種,皆是值得的。
元勿在等,在等那個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
恩人曾經說,要元勿多多親近那個看上去很凶的雷叔叔。
元勿就這樣做了,努力的得到雷叔叔的喜歡,每天都要練那些很煩的法術和劍法。
輕柔的撫摸幼小的孩童的腦袋,眼中的神色,陰晴不定,不知會下怎麼樣的決定。
元勿已撲在了少恭的懷抱裏,開始輕輕啜泣。
過了一會兒,元勿終於停止了啜泣,擦了眼淚,淚光閃閃得看著恩人。
少恭目色柔和,幾許溫柔之意,安撫著哭泣的幼童。
元勿覺得,恩人就像自己的哥哥,那個經常幫自己出頭的哥哥。
於少恭而言,卻是觸及了許久之前的記憶。
那一個瞬間,想起了琴川,想起了小蘭,想起了方家二姐,想起了琴川的許多人。
唯獨沒有父母的身影。
病重那段時日,並非一無所知。
父親所言種種,皆有所聞。母親軟弱不堪,隻知哭泣。
那段時日,也唯有寂桐留在自己身畔,未曾離棄。
觸及到了心中某個柔弱的地方,少恭輕輕苦笑。
暗暗下了一個決定,此行若是成功,平安歸來,定要將寂桐安頓好,絕不會讓她受絲毫苦楚。
元勿有些迷茫地看著恩人,看他眼底流連的,些許溫柔。
像是沉浸在什麼回憶之中,被幸福圍繞。
然後他的嘴角勾起了微微的笑意,一種很好看的笑容。
“元勿。”
末了,丹芷長老叫了一聲孩童的名字。
元勿抬起了小腦袋,看著溫柔的恩人。
“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垂眸,看著這個孩童,令自己著實有幾分喜歡。
“義幽丹閣之中,尚缺一名分揀藥材的弟子,你便跟著眾位師兄學習金丹之術吧。”
金丹之術?也就是說,不用再練那些很難很難的法術,也不用再練很累很累的劍?
看上去很好玩的樣子。
聽了這句話,元勿拚命點頭,轉眼間破涕為笑。
少恭亦是笑了笑,道:“雷嚴那邊,我與他說上一聲便是,無甚關係。”
元勿仍然沉浸在方才的喜悅之中,也沒有聽清楚少恭說的下一句話是什麼。
少恭看向元勿的神色,又柔和了幾分。
而剛剛趕到,隱蔽於暗處的雷嚴,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少恭正抱起了元勿,兩個人之間,有說有笑,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雷嚴微微冷哼,看見元勿已經親近了少恭,而且關係極好的樣子,終於勉強按捺下怒氣。
雷嚴很清楚地記得,那日將少恭帶至青玉壇,於山間偶然發現了一個四五歲的幼童,身患絕症,已是必死之局。
但少恭卻執意要將收留這個病癆,還要把他帶到青玉壇。
而後來,少恭也真的將元勿治好了大半,隻須靜心調養即可。
而年前,與其說是元勿親近雷嚴,倒不如說是雷嚴親近元勿。
既已認定少恭是自己的合作之人,自然要有所準備。
元勿,將會是是自己留在少恭身邊的一個棋子。
少恭日後定然會對元勿倍加留意,極有可能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隻須在此之前,將元勿收為己用,令他效忠自己,再任由他至少恭處。元勿聽從自己命令,留在少恭身邊,便能起到監視的作用。
少恭已將元勿放下,兩人又在低聲說著什麼話。
元勿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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