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屋子的第一步起，就已感覺到此地深重的怨煞之氣。
    以及……濃鬱的靈氣。
    少恭嘴角已勾起了笑容。
    床榻帷幔，風起窗搖，獵獵而響。
    並指凝起氣刃，遮掩著的牆角露出了一麵古鏡。
    憑空懸於牆麵，無憑無靠。
    古鏡之中，隱約見到少年冰冷的容顏。
    細細撫摸鏡柄的花紋圖樣，時歲久遠，並未沾染半分塵埃。
    八荒六合……
    天地之間，靈力牽引，以此為媒，尋蹤覓跡。久遠之物了……
    現在……不知還有多少效用？
    微微咬唇，靈力注於其中。
    漸漸的……浮現出一仙一虺，山間水湄，琴音嫋絕……
    金色眼瞳……不周之山……天柱傾塌！
    血紅……邪劍……仙人之魂魄……焚寂！
    殺戮……鮮血……荒魂……
    漫長的封存……不見天日……
    八荒……六合……
    西北……南疆……人跡鮮至……野獸毒蟲……陰霾深陷……一入深山，生死天命。
    原來，如此！
    血紅之劍！
    握住鏡柄的左手變得蒼白非常，毫無血色，靈力亦是傾瀉而出。
    已經是……極限了嗎？
    持續片刻之後，毫無變化。
    靈力流失的速度奇快，有些不容控製。
    少恭歎息一聲，終於將靈力收回。
    月華之下，古鏡散發著淡淡青光，妖異而詭秘。
    窗外若有若無的鬼魂之力。
    少恭將窗關上，眼角目光，瞥到了外麵站著的人。
    寂桐……
    窗已關上，門已緊閉。
    靈力與煞力，魂魄的不穩。
    寶物動人心，八荒六合鏡，它的去留，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
    不知轉手幾人，看過多少山河風光，生死別離！
    此鏡……太過詭異，是禍非福。
    不過，自己還能更糟嗎？
    布下封印，隱蔽形狀，障眼之法，虛空無影。
    靈力也好，煞力也罷，一切盡皆感受不到。
    屋子裏……更冷了。
    身體漸漸發涼，神智異常清醒，耳聰目敏，察覺細微之處。
    再不敢托大，將養魂木祭出，懸於空中。
    烏黑的木質，淡黃色的微光。
    睫毛微微顫動，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掙紮。
    與掌門所言……雖有偏差，但結果卻並無不同。
    的確……是一場試驗。
    有十分把握的試驗。
    試驗的對象……正是自己。
    取殺生魂，瞬間的痛感，令人軀體失去知覺，魂魄之力亦是受到損傷，其法過於蠻橫。
    一半的仙人魂魄，強於他物的精神之力，強自壓製著養魂木的共鳴。
    養魂木……是將試驗所用之魂魄……滋養壯大，並令之漸漸失去神智，方便入藥。
    得失之間，難以衡量。
    一分一寸的力量心智，神智性命懸於一念之間。
    這些……卻早已熟悉，並漸漸習慣。
    意料之中的痛不欲生，萬蟻噬身之痛。每次遭逢此感皆是不易，生世輪回，摒棄過去，一次未知的，全新開始。
    如今無人知曉養魂木的使用方法，但曾經……此物不知沾染上多少類別的魂魄。
    多少的血跡斑斑，血汙擦拭，融合，變化。
    新的魂魄……新的死亡……新的鮮血。
    沒有了……許多都沒有了。
    化為虛空，用盡了，消散了，養魂木所養之魂，全部……都被利用殆盡了。
    失去的……一幹二淨！
    想到了許多……
    為何活著……為何悲喜憂歡？
    如此這般……強自挽留著記憶與過往，煙消雲散，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終將不複記憶。
    即便記得……亦是不再屬於自己。因為……自己，那個人，已經死了。世上不會再承認此人的存在。或許活於他人記憶之中。
    千古輪回往複，誰得到了誰的記憶，誰傳承了誰的血脈？
    亙古絕今之事，又能否……恒久不滅？
    到底……隻是一場空幻！
    不複存在！
    該死之人……即便或者。
    人容你，天不容你。
    天道？所謂的天道？
    亦是無話可說。
    那麼……便活著吧。
    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
    生死之念，一線之間。
    神智的保留，若是有一刻的迷惘……皆會散去一些，同化一些。
    同化的結果……是麻木。
    再無自我。
    廣闊的天地，千萬年的時光……
    早已……迷失了最初的自我。
    永無歸途……
    一月之後。
    清冷的月光之下，小院的草木……繁盛了不少。
    大門一直緊閉，沒有人出去過，也沒有人進來。
    整個青玉壇，運轉有序，就連掌門……似乎也忘了少恭的存在。
    無人打擾的時光。
    少恭他，一直沒有說話。
    走出房間的時候，雙目無神，若有所失。
    一日一餐，大概傍晚的時候，他都會自己出來。
    有幾日的神色好了些，低垂著眼眸，飯粒都會掉落不少。
    寂桐……問了幾次，見沒有反應。
    便不再問了。
    他……應當還好吧。
    周遭所見之人，所見之物，皆自虛幻。
    一切憑同往昔記憶，無知無覺，僅為存活下去。
    現在已是傍晚的時刻……
    房間內遲遲沒有動靜。
    又是一天一夜。
    寂桐決定……少恭如若再不出來，她便去尋掌門，托求他幫忙。
    不知過了多久。
    窗子微微打開，側出了一張麵容，睡眼惺忪，神色萎靡，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
    “寂……桐……”言語生硬，費了許久力氣方才說出。
    “少爺……”柔聲呼喚。
    “你……還好嗎……？”輕輕撫摸他的麵容，他的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目光變得漸漸清晰。
    目色柔和……
    看清楚了，是寂桐。
    少恭扶了扶額間，終於確定此刻不是虛空。
    寂桐輕輕探試他的溫度。
    然後……笑了，很明亮的笑容。
    活著，活下來了。
    周遭事物……漸漸明了於心。
    他伸手，握住了她蒼老發皺的手指。
    寂桐看著他。
    他的眼眸漸漸明亮，越發冷靜。
    月色靜好，四下無聲。
    灼灼風華，強自壓抑著的軟弱。
    此刻……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
    看到了，麵前的人。
    輕咬著唇。
    未言一語。
    漸漸的……垂下了目光。
    無力的手垂下。
    收回。
    轉身，走向屋內。
    窗未關上。
    他撫了撫額頭，雙目間難掩疲倦之意。
    陰暗角落之處……蹲下……蜷縮。
    看不見的光亮。
    時光倒轉……回到了……未曾改變的絕望之境。
    即便絕望，亦是不能停歇生命。
    總是要……活下去的……
    是吧？
    黑暗中的身子，又蜷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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