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要怎麼殺我了嗎？”
    眼前一片黑暗，然而，那道聲音，古羲覺得，就算現在天崩地裂了，他也不會忘記他的主人是誰——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古燁。
    古燁隻比古羲大了半年，古羲的容貌繼承了他母親姬月舒的精致，而古燁則繼承了古鎮風的俊美斯文，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學子，極容易引起別人的好感。
    “聰明！一月不見，刮目相看。”古燁邁著慢條斯理的步子一步步走近，腳步聲在寂靜的暗室裏格外清楚。
    漆黑永久的夜，空洞嚇人的眼眶，古羲沉默不語，放鬆異常。
    他的天早已崩塌，他的身身陷囚獄，絕望到極致的思想似乎憊怠了，連緊張兩個字都不會寫了。
    這一個月，早就讓他把不該想清的都想清楚了。
    他的結局，也早有料想。
    古燁走近，低頭瞥了一眼碎成兩片的那張照片，眼底掠過嘲諷：“都已經成為瞎子了，居然還拿著一張淵明的照片，你，看得到嗎？”
    然而，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仿佛之前那句求死的話從未出口一般，這讓古燁覺得有些無趣。
    “你不回應我也沒事，就當我唱獨角戲好了，我這次來，是來感謝你的。”在古羲看不見的地方，古燁的指尖緩慢地劃過了自己的眼角，“自從移植了你的眼睛以後，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修養，一睜開眼睛我就來看你了呢。”
    聞言，古羲全身一顫，雙拳不由得握緊，手背青筋暴起，在一個月時間裏被迫消散的火氣似乎一下子被勾起。
    移植……的眼睛！
    那是他的眼睛！
    難怪了……
    難怪墨淵明在囚禁自己以後第一時間就剜去了他的雙眼，原來，是為了古燁！
    古羲的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瓣，他至今都忘不了活生生被剜去身上最脆弱部位時的疼痛……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深深噬入骨髓的——恨！吞噬他的皮肉筋骨，讓他恨不能不再為人。
    古燁看到了古羲嘴邊的血絲，笑了，一雙魅惑至極、波光瀲灩的淺紫色雙瞳配著他帶著書生氣息的臉頰，竟意外的有了三分純淨。
    他舔了舔嘴角，品嚐對方被摧殘徹底之後的絕望。
    “我發現……移植的效果非常好啊……我總算是知道為什麼你能幫淵明那麼多事情了，有這麼一雙眼睛在，以後，淵明就是我的了，我會用我、的、能、力、幫他成為一名政治上的常勝將軍。”
    古燁在“我的能力”上加了重音，卻參雜著另類的諷刺。
    聽到這裏，古羲忍不住了，長久沒有喝水的喉嚨幹澀沙啞：“我媽媽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姬家也不會放過你們！你這麼厭惡我，卻又稀罕我的眼睛，不覺得惡心？”
    一字字一句句，仿佛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一樣，磨砂得難聽至極。
    豈料，古燁愣了愣，卻突然仰天大笑起來，聲音清脆悅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哈哈哈哈！惡心？你是有多天真！這麼實用的眼睛，我愛惜還來不及，怎麼會因為它的出處而浪費？因為個人的情感而損失最大的武器，那是最最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他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半晌，才擦了擦眼角的笑淚，歪著腦袋道：“我都差點忘記了，你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出去了呢，你應該不知道吧，在半個月前，姬月舒在家裏的廚房燒飯，結果，煤氣卻不慎爆炸了，炸了別墅的半邊天呢！連當時正在花園裏休息的爸爸都被波及到了，不過幸好，爸爸隻是被炸碎的房子碎片擦傷了一點，但是……”
    古羲停止了呼吸。
    “姬月舒卻是連全屍都拚湊不起來了呀。”古燁很惋惜地搖了搖頭，也不在乎沒人欣賞他的表情。
    “轟——”古羲的腦海一片空白，緊繃的弦一根根斷裂，本就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滿是暈眩，他像是被抽了脊梁骨，瞬間癱軟：“怎麼會……怎麼會……”
    下一瞬，古羲瘋了一樣地跳起來，手腳並用的在半空中亂抓，可是，四根鎖鏈把他禁錮在了一米的範圍之內，再加上眼睛看不見，他就像精神病人一樣在原地打轉，而古燁卻好整以暇地雙手環胸，就定定地這麼看著，眼睛微眯。
    半晌，古羲停止了無用的掙紮，再一次安靜下來。
    不會發生再壞的事情了，恍如連感覺都失去了。
    “是你？是你動的手腳？”
    石子劃破玻璃般沙啞刺耳的聲音，讓古燁忍不住皺了皺眉，然而，他卻笑道：“古羲，我的好弟弟，你越來越聰明了，可是，你猜錯了一點，我雖然參與，但卻不是我主謀，而是……”他湊到古羲的耳畔，“爸爸安排的。”
    古羲腳下一軟，直接跌坐在地：“怎麼……怎麼可能……”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有再大的恩怨，也不致於要你死我亡吧？
    哪怕古羲早就在被囚禁的一個月裏漸漸悟透古鎮風的心思，此時此刻卻依舊難以接受。
    這超出了他能接受的範圍。他這個兒子古鎮風可以不在乎，因為他有兩個兒子，可是妻子，就隻有一個啊！
    “啊哈！我不得不再次用天真來形容你。”古燁會錯了意，還以為對方是不信父親原是這般人，“你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叫做‘捧殺’嗎？爸爸會叫傭人給你準備好一切你需要的東西，會在他空餘的時間摸下你的腦袋安慰你，會斥罵那些不把你放在眼裏的人……這就是好爸爸了？”古燁嗤笑，眸子流光溢彩。
    “但是，他會親自給你準備吃穿用品嗎？他會在忙的時候還手把手帶著你、教你怎麼管理公司嗎？對待那些不把你放在眼裏的人，他會耐心教導你怎麼回擊嗎？”古燁勾唇，“他不會對你這麼做……但是，卻會對我。”
    “對了，再告訴你一件好消息，也是半個月前，就在姬月舒死的那天，姬家的死敵董家就突然聯合墨家一起打壓起了姬家，可憐呐……嘖嘖，姬老爺子還沒從自家女兒死去的陰影裏回過神來，就又遭遇了外孫失蹤生死不知、自己三個兒子在事業上受挫的輪番打擊，他今天住院了，據說是腦溢血，也不知道……活不活得過，明天。”
    “要是活不過，那姬家可就糟了。”
    地麵一片冰冷，古羲拖著身子在地上爬著，一重接一重的消息成為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尖銳的石子磨破了他的肌膚，陣陣刺骨的疼，但這些卻又怎麼比的上他心裏的痛。
    好狠……真的好狠！
    全部是一環扣一環的打擊……
    原來，一切都是騙人的。
    什麼爸爸的愛、什麼墨淵明的愛、什麼哥哥弟弟、什麼古姬兩家不變的友誼，全都是假的！
    古燁看著完全躺在地上不動的古羲笑得更開懷了：“你知道嗎？以前，別人隻要提到古家的兩個少爺就會抬高你，而貶低我，隻因為你是正妻的孩子，你是姬家的外孫，可是，這一切從今天開始都將改變了，我！將會成為古家唯一的長子！嫡長子！”
    “嗬，你是個小三生的，也配？”
    “可是，如果我的媽媽成為了爸爸的妻子呢？親媽媽。”
    古羲再次恍惚了一下，癡癡地笑出了聲：“好，真好，一切，都太好了。”他扭頭，“墨淵明在嗎？我有話問他。”
    古燁皺了皺眉：“你找他幹什麼？就這麼想早死？”他有些不情願，但是他還是拍了拍手。
    淵明之前就和他說過了，等自己把話說完就拍手，讓他帶著人進來。
    暗室外的墨淵明聽到鼓掌聲立刻推門而入，他的身後，是五個醫生。
    進入暗室，墨淵明掃了一眼，動作一頓，卻扭頭詢問古燁：“如何了？事情……”
    “墨淵明！”古羲突然出聲打斷了對方的話，沙啞的聲音猶如惡鬼，“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愛過我，五年，哪怕一瞬間的心動？”
    這時，墨淵明才把視線正式放在躺在地上的古羲身上，卻是滿麵寒霜，俊逸的臉上再不複昔日的溫情，他看著地上那道殘破身影的眸光裏帶了一丁點兒厭惡，眼眸深處是複雜——可惜，古羲看不見。
    “驕縱無用如你！豈配！”
    八個字，簡短明了，連他懷裏的古燁都愣了愣才笑出聲來。
    “嗬，嗬嗬……”古羲猛得癡癡笑了起來，麵無表情，隻是扯了扯嘴角。
    原來，到最終，他連一點兒價值都沒有。
    他本來還想找到自己存活於世的那一點點價值的呢，終究，奢望了。
    驕縱無用……這就是墨淵明對他的評價，好極了。
    “哎，古羲，我知道你從小到大被寵壞了，頭腦簡單，我看你也是可憐，就為你解個惑。”古燁從墨淵明的懷中出來，“你是被爸爸放棄的棄子，就算有姬家在又如何？姬家畢竟是外家，不可能時時刻刻照顧你和姬月舒，這不，姬月舒轉眼就死無全屍了。你啊，注定不會繼承古家，小家子氣的脾性，淵明又怎麼會看上你？要不是因為你的眼睛，恐怕連最後的五年淵明他都不肯和你虛以委蛇的。”
    古羲的臉早就麻木成一片。
    是了，和他相比，除了那雙眼睛，他什麼也無法帶給墨淵明，而古燁就不一樣了……如今，獲得他雙眼的古燁更是墨淵明的掌心寶……
    真現實啊……真現實，現實得讓人恨不得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好了，別耽擱時間了，開始！你們動作快一點。”墨淵明擰眉對著身後的五個醫生道，此刻，他俊美的容顏滿是狠戾，再不複以往溫和的氣息。
    古羲感覺到自己四肢的鎖鏈被打開了，隨即，他躺在了一張冰涼涼的儀器上。
    “你們……還要幹什麼。”砂破的聲音幽深得猶如地獄而來。
    “瞧我，記性真差，我又忘記和你說了。”古燁的眉宇之間滿是興奮，“爸爸找到了一個私生子，本來一個私生子也沒什麼，可是，那個私生子的頭腦好得不得了，現在在淵明手下辦事，可惜，唯一的缺陷是，那個私生子繼承了他早逝的母親的心髒病，心髒不是很好呢，爸爸難得找到這麼一個有用的兒子，當然要好好的幫他保命了，自然的，你作為爸爸的兒子，心髒居然和那個私生子的匹配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所以……你懂的。”
    哪怕古羲已經被一切的真相打擊得體無完膚，可是，當他再次聽到古燁所說的話時，心髒口還是密密麻麻地疼痛著。
    怎麼樣，才能讓一顆心也麻木？
    “哎！等等！郭醫生，你別打麻醉，不是說不打麻醉取出來的心髒活度最高嗎？那就照舊吧，像當初移植眼睛一樣。”
    郭醫生肅著臉，點了點頭。他的眼底深處有一絲不忍，不過，想到事成之後的待遇，這一絲不忍又算什麼？
    “還有，爸爸的腎不是很好，你記得把我弟弟的腎也取出來，或許我爸爸會用到……這麼好的實驗體，浪費了就不好了。”
    超越了忍受極限的痛楚侵蝕了古羲的腦神經。
    “啊——”痛仿若鈍鈍的鋸子，一刀一刀鋸在神經線上。
    古羲忍受不住地大喊，嗓子早就有些損壞，致使那陰惻惻的叫喊，仿佛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在嘶嚎一般。
    他恨！他恨！他恨！
    恨古家！
    恨墨家！
    更恨愚蠢的自己！
    被囚控的精神好像石縫間的草根，瘋狂衝擊堅硬的石壁，試圖從漆黑一片的囚牢中得到解脫。
    恍惚的意識深處，古羲居然覺得自己空洞的眼眶部位酥酥麻麻的……
    “小心！你怎麼了？”
    “啊！淵明！我的眼睛……好燙……好燙！快找個醫生來給我看看！”
    嗬嗬……這是怎麼了？他聽到的是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