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大豹子和相好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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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瓚是這樣覺得的,甘棠口中的那個養大他的“大豹子”應該是個脾氣有些躁的,滿臉絡腮身形魁梧的大漢,要麼就是鶴發童顏,不苟言笑的得道高人,可他實實在在想不到,“大豹子”居然是這樣的。
今日陽光尚好,葉瓚如往常般一頭紮進了黃金屋裏尋他的顏如玉,甘棠便在他耳邊聒噪著從各路小妖那裏聽來的奇聞佚事,哪隻狐狸又下了頭醜崽子,哪個村的狗尾草居然成了精……正聒噪著,突然自門口走進兩個人,既無人通報,也無人領路,就這般直楞楞的戳在了門口。這廂葉瓚剛要詢問詢問,那廂甘棠就噌一下站起來了,哆哆嗦嗦吞吞吐吐磨磨唧唧的,“大大大,大豹子?你怎麼來了。”“自然是來看看你。”極年輕純澈的聲音,葉瓚循聲望過去,著實是被大豹子的長相給驚著了,那是個穿著紅色勁裝極筆挺的少年,婉轉低眉下是雙凜冽的鳳眼,無需雕飾,其間嫵媚便混然天成,隻是眉眼間自透一股屈人的氣魄,這是一個嚴父該有的形象嗎!葉瓚滿眼不理解的看著甘棠,看來你不僅是瘋子,還是個瞎子,他是不是你父親這種三歲小兒都看的出的事,你還用問嗎?葉瓚嗬嗬笑了聲,“修道之人嘛,顯小,顯小。”他身後還有一個穿白袍子的,溫潤潤的眉眼,溫潤潤的聲音,手上還提著東西。這人拱了拱手說,“在下雲邑,近日甘棠承蒙您照顧了,區區小禮不成敬意。”“不敢當,不敢當。”葉瓚客套著接過那謝禮,總算覺得有絲世俗氣了,還真以為甘棠那瘋子是山裏的野人妖精呢,“在下周瓚,久仰二位了。”“你知道我?你知道了多少?!”說著,那紅衣少年屈手成爪撲了過來,身後的甘棠“哎呀”一聲,將葉瓚拉近了懷裏護著,大聲問,“你做什麼!”隨即怒目相向,他自是不知道大豹子這是被那群尋靈虎的術士妖精鬧的草木皆兵了,他隻是納罕,這是大豹子嗎?大豹子他雖然暴戾卻不喜殺伐,平日裏不過拿石頭撒撒氣,或對著空氣吼兩嗓子,如今這是怎麼了,不過與白袍子單獨住了一個月就變成了這樣?若時間再久些,難不成他連我也不認了……如此想著,眼圈就紅了一紅。這些看在大豹子眼裏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他還惱我那日傷了他?不然怎麼眼圈都氣紅了……那邊,雲邑也扯住了突然發飆的紅衣少年,輕笑著說,“不過是在山裏住了幾年,凡塵俗世裏那些客套話,你倒是忘的幹淨。”又抬頭對葉瓚說,“葉兄可無礙?山野村夫不懂禮數,衝撞了公子,還望見諒。”“無妨。不知者不怪。”嘴上雖是如此說著,葉瓚卻是腹誹,真不愧是一個洞裏的,都是一般的瘋!那紅衣少年的視線往這裏一溜,甘棠便如遭雷擊般哆嗦了一下,圈著葉瓚的手臂又緊了緊。那紅衣少年神色複雜的瞟了眼甘棠說,“我叫……召伯。”甘棠的麵色隨即一喜,接過話岔來說,“嗬嗬嗬……對吧,召伯,多好聽的名字,比什麼荏染強多了。”說著就蹭到了召伯身側,示威般的瞟了一眼雲邑。葉瓚冷笑,臉變的倒快。
“近日山上可還太平麼?瞧你臉色怎麼如此蒼白,這幾日我多拿些肉來給你補補。”甘棠那副諂媚的樣子讓葉瓚一陣惡寒,隻差再給他根狗尾巴讓他搖一搖了。狗腿子!葉瓚在心裏如是罵。“我並無大礙,山上……”召伯略思忖了思忖說,“山上也無不妥。”“你不是不喜下山?你下山是特地來看我的?”“不全是,也有些事要處理。”召伯怕他要刨根問底,岔開話題,“山下可還住的慣?”甘棠忙不迭的點頭,“習慣習慣習慣,山下的人都是睡在床上,真是比草墊子舒服,走!我帶你去躺躺。”甘棠說風就是雨,拉著召伯就走,“那啥,葉瓚啊,你招呼招呼他。”“哎!你……”葉瓚氣的不行,這合禮數嗎!這合禮數嗎!雲邑卻是不介意,笑著端起了茶,“他倆散漫慣了,還望葉兄海涵……不知在下送的禮物,葉兄可還喜歡?”葉瓚瞧了瞧他,慢慢打開那禮物,不禁驚喜十分,“竟是孫畏孫先生的墨寶?!孫先生不喜字跡流於市間,這真可是千金難求的寶貝!雲兄從哪裏得來的?當真舍得?”“寶馬送伯樂有何不舍的?在下喜歡遊曆名山大川,期間也結交了不少朋友,說起這副墨寶,還頗有些淵源……”
甘棠引著召伯到自己的寢室裏,恭恭敬敬的把他安置到床榻上,歪頭趴在床沿上獻寶似的問,“舒服吧?”“還真是舒服。”召伯為了不駁他的麵子便裝成一副第一次睡床的樣子,佯做欣喜的應著,慢慢的順著他的頭發,心裏卻默默的歎了聲,可憐的崽啊,活了快兩百歲才頭一回睡床啊。聽著甘棠在耳邊絮叨那些人間瑣事,召伯昏昏沉沉的要睡了過去,都怪那幫聒噪的凡人上本王的山頭找靈虎,擾了本王的寧靜……召伯的手覆在甘棠的額上,溫溫暖暖,柔柔軟軟的,鬼使神差的,甘棠就問了出來,“召伯,你與白袍子可是斷袖?”看著召伯自半睡半醒間被這個問題一個機靈嚇醒過來,甘棠也抖了抖,完了完了完了……“你說什麼?”召伯不可思議的瞧著他,我家的崽子是在問什麼!這還是我那天真爛漫的小豹崽子嗎!才來人間幾天斷袖分桃都知曉了!“沒,沒……我沒問你倆是不是斷在了一處……”甘棠悔的要把舌頭都咬斷了,怎麼說禿嚕嘴了……召伯瞧著他那慌裏八張的樣兒覺得十分好笑,決心逗他一逗,“是啊,曾經斷過一陣。”曾經斷過一陣,斷過一陣,斷過……甘棠此時像是被雷劈了般,混混糨糨的。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幸好大豹子不是自己的生父,不然自己豈不是要和白袍子那廝喊爹!?“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負了你!?”甘棠跳了腳,“可是他負了你?我去廢了他!”“莫要瞎想了,我都忘了。”召伯一爪把跳起來的甘棠按回床沿。“甘棠仔細的看著召伯的臉,確定沒有一絲難過委屈的情緒後才放了心,呼嚕呼嚕自己的頭發說,“哦,要是他欺負了你一定要告訴我,看我咬斷他的喉嚨……那個,我還有個事要和你說……”甘棠趴在床沿上眼睛閃了閃,又閃了閃,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說,“我親了周瓚……”“什麼!那混蛋凡人竟敢勾引你!!!”召伯倒豎著眉毛跳起來,”老子扒了他的皮!“”不是不是不是!“甘棠死死的扯著他,”那天發情來著,又喝了點酒……“”你還學會了喝了酒!?“召伯的太陽穴突突突的跳,”你才幾歲啊就學人喝酒!“”我都兩百歲了!““胡說八道!你今年才一百六十三歲!”甘棠略瑟縮了下,果然大豹子不好糊弄啊,“一百六十三歲很小嗎?”“怎麼不小!我頭一次喝酒可是……”召伯突然說不下去了,自己頭一次喝酒可是比他小的多了,又想起自己喝醉了的樣子,恨恨的磨了磨牙,“不許再喝酒,多少妖精是在喝了酒後被人扒了皮你知道嗎!”“不喝了不喝了再也不喝了。”甘棠乖乖的點頭。召伯看了他一眼歎氣,不喝才怪了。”你喜歡他?“召伯說的有些心酸,我家的崽子居然長到這麼大了?居然還有了喜歡的人,“人和妖……”召伯歎了口氣,“我曉得這事管也管不了,隻是……”甘棠有一車的話想要囑咐他,兜兜轉轉到了嘴邊卻隻剩了一口歎息,再一句,“左右咱的窩就一直在那山上。“”我也不曉得喜歡是什麼,想和他交歡便是喜歡嗎?”“那叫淫欲,和喜歡可不一樣。”甘棠笑笑,“喜歡就像被花兒和蜜灌滿了。他守在你身邊的時候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十分開心,他沒有守在你身邊的時候就覺得寂寞,隻不過,絕對不會再孤單了。不過……大概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也有些喜歡是十分的苦澀。”“若是如此,那我對他便不是喜歡了,平日裏我們也不是十分親近,隻是看他孤孤戚戚的,心裏大概就想多照顧著些,我也是十分不忍見他那雙眼睛泛傷情。”甘棠抓抓頭,“隻是,我對姑娘們實在是提不起興趣,我竟是個斷袖麼?”“是不是又怎麼樣?我們本就是妖精,還在乎凡人那一套嗎?”召伯彈了甘棠腦袋一下。“對啊!怎麼忘了我們是妖精了呢?”甘棠嗬嗬嗬的笑了。“時間怎麼過的這麼快,總覺的你還是那個連獵物也抓不到的小崽子呢。”召伯也是笑,複伸出一指來摁在甘棠額上,施了個小法術把他逼回幼獸的模樣,“果然還是這樣可愛啊。”圓圓的眸眼,圓圓的腦袋,絨絨胖胖的身子,召伯摸了兩下,把他提溜到懷裏來摟著,“莫要鬧騰,陪我小憩一會兒。”
許久未睡的如此安穩了,召伯心情很是不錯,慵懶的坐在鏡前,很是欣慰的自鏡裏瞧著為自己束發的甘棠。他笑嘻嘻的說,“人間的熟肉也十分好吃,呆會兒你要嚐嚐。”人間的熟肉確實十分美味,而且,人間不僅有熟肉,還有沒被施過隱身咒的黃瓜。四人是同時到餐桌的,甘棠笑嘻嘻的拆了一隻鴨腿下來,剛要遞到召伯碗裏,就瞧著他突然抖了一下,然後緊握起了拳頭,甘棠順著召伯的視線看過去,居然瞧見一碟黃瓜!他沒瞧見的是笑的一臉陰險的葉瓚,沒辦法,咱葉四公子就是如此的睚眥必報。甘棠正怔愣心裏忙不迭的叫慘時,雲邑左手一把按住了要砸盤子的召伯,右手一個瞬移咒丟到黃瓜身上,一邊摸著他的耳廓順毛,一邊溫聲軟語的哄著,“你最愛吃的鬆鼠桂魚,嚐嚐。”一筷子極可惡的鬆鼠桂魚便堂而皇之的占了本該屬於鴨腿的地方。召伯眼睛亮了亮,被黃瓜挑起的火居然就如此輕易的被撲滅了,隻可憐了那盤不知被丟到哪裏的黃瓜。甘棠默默的咬著鴨腿,十分窩心,他喜歡吃鬆鼠桂魚?我卻一點也不曉得……白袍子怎麼如此的應對自如,他怎麼能摸他的耳朵!大豹子還沒拍開!甘棠的眼恨恨的剜在白袍子的左手上,還沒有自己的時候,他們究竟一起度過怎樣一段時間,比兩百年還長嗎?甘棠捏斷了筷子,自己連大豹子多大了都不知道……
飯後的一杯茶喝的十分劍拔弩張,召伯不停的瞧著葉瓚,也不懂得加些掩飾,就那麼直愣愣的瞧過去,那視線恨不得把他戳穿了扒開了瞧個透徹,哼,嘴上說著不喜歡呢,就那沒心肺的崽子會平白的心疼人?!甘棠呢,一個勁兒的朝雲邑放眼刀子。雲邑多深的修為啊,隻當是看不見甘棠,手裏的一杯碧螺春喝的津津有味,隻可憐了葉瓚卻隻是個沉不住氣的少年人,黑著一張臉把茶杯放下,十分直接的問,“你看什麼。”召伯的一張臉更黑,“看你怎麼了!我辛苦養大的崽子都讓你拐了!”“你說清楚……”“噗……”甘棠的一口茶水都被召伯給嚇了出來,一邊擦嘴一邊朝召伯猛使眼色。“我們本來是接他離開的。”“你要走?”葉瓚皺著眉問甘棠。“回山上嗎?”甘棠也是一頭霧水。“不是回山上四處走走。”召伯說,“你可要離開這兒和我們一同走。”甘棠冷哼一聲,“我不走。”說什麼帶我四處轉轉,明明是要和那個白袍子比翼雙飛!自打我記事起的這兩百年你們就沒斷過!老不死的白袍子!終於忍不住要走了吧……嘴上說著希望我一起走其實心裏巴不得丟下我呢吧!“不走啊。”召伯扭頭看著葉瓚,一臉“說的就是你!拐了人家的崽子還不讓說了”的表情。
那一年,甘棠剛能夠化成人形,還不會簡單法術。那年冬天大雪封山,甘棠從未見過那麼冷,那麼大的雪,那場雪凍死了許多獵物,召伯隻好去更遠的地方尋找獵物,召伯不忍心甘棠跟著自己受凍,頭一次把甘棠獨自一人留在洞裏,誰知他一走就走了兩天兩夜,第三天,甘棠終於受不住餓,走出了山洞去尋找召伯,卻在風雪裏迷了路,甘棠凍暈在雪地裏時想,這美麗的東西怎麼能這麼可惡?等大豹子回來找不到我,一定又要氣的砸壞石壁了……我大概……快要死掉了……
“那好,如此我們就告辭了。”葉瓚說。
那一刻,甘棠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冰天凍地的境地。臨行前,葉瓚與雲邑倒是葉兄雲兄的客套了許久,召伯和甘棠卻是話少,召伯隻是說,“昨夜替你推算了一番,你的天劫快要來了,最近勤修煉些。”甘棠淡淡的嗯了聲,心裏卻極不痛快,既然知曉我天劫將至你還和白袍子瀟灑去!白袍子於你就那麼重要,比你親自養育了兩百年的我還要重要?
召伯窩在馬車裏懨懨的說,“我家崽子長到這麼大,我這是第二丟他一個人。頭一次是在他二十歲時,那時他才能剛化成人形,法術還不大會呢,我就把他獨自洞裏去捕獵。誰承想遇到了伏龍山的仇家呢?那一仗打的啊……多虧了你碰巧來了。等我急急忙忙回到洞裏的時候他卻不在,把我急得,我喊他的名字,一遍遍的喊,卻沒人應,當時就覺得這山頭怎麼就這麼大呢?最後我在雪地裏找著他,小小的人兒都被凍僵了……”“既然如此不放心,為何不告訴他你因為曆天劫元氣大損,要尋個安生地方清修?依他對你的感情,一定會陪著你的。”“我怎麼能用這個綁著他呢?讓他為我護幾十年的法,待他再回來時,那個什麼葉公子早不知入土幾年了,那可是我養了兩百年的崽子啊?”我怎麼忍心。
大雪封山的那一年。
天是慘白的,地也是白的,這無邊無界的白,在他眼裏卻是無盡的血紅,終於要死在這虎妖爪下了嗎?隻是洞裏的小崽子怎麼辦……“貓兒!”雲邑一劍挑開了虎王的爪子,直至眉心,“快滾!”纏戰兩天兩夜,虎妖亦是筋皮力竭無力再戰,如此倒也跑的痛快。“貓兒,你怎麼樣?”“別這麼叫我……”“……荏染。”“還好你恰巧遇見,多謝了。”他擦擦嘴角的血,一會兒莫要嚇著崽子。雲邑搖搖頭,關於下在他身上的保護咒,關於自己感應到他出事後,日夜不休趕了兩天兩夜才趕到的事,雲邑卻是隻字未提,“我送你回去。”“不用!”荏染一臉戒備的看著他,慢慢的將僅剩的功力集中在右爪,做著決一死戰的準備。雲邑刹時間就了然了,那孩子一定還活著,他在和自己隱藏的,一定就是那孩子,“好,好,我不跟著,我不跟著。”雲邑慢慢的退後,荏染便飛快的離開了。雲邑倦極,慢慢倒在雪地中,看著高處落下的潔白晶瑩的顆粒,真美嗬……轉眼間已是二十年了啊,還好那孩子活著,幸好……還以為此生,再無被原諒的可能了,隻要那孩子還活著,十年,百年,這算是等一世又何妨?幾近絕望的大豹子在一片無際的白茫茫中嘶吼,“小崽子!小崽子——”眼淚一道道的淌下卻不自知。找到那孩子時,他的嗓子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臉上也火辣辣的疼,一摸才發現,淚水和著血糊在臉上結成了一層薄冰。小崽子醒轉過來已是一天後的事,荏染左摸摸右瞧瞧確定了小崽子安然無恙才開始發飆,“不是叫你不要出洞嗎!為什麼不聽!”說著啪啪兩掌打在了石壁上,豹子們的洞又闊了闊。
甘棠望著那馬車越走越遠,心也越來越空,直至再也看不著了,他才扭過來拍拍葉瓚的肩膀,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大豹子丟下我跟相好的跑了……這下我真是沒人疼沒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