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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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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把這些書全都塞進箱子裏?”溫柔的,輕輕的言語,讓人想到雪中的江南,微帶涼意卻又柔和無比。薄薄的一層輕雪覆在黛色瓦片上,在冬日暖陽裏慢慢的緩緩地融下水來,水痕順著斑駁的牆麵蜿蜿蜒蜒,蜿蜿蜒蜒,流向不知何處去。腳底的青石板路也悠悠的向另一端延伸去。寧靜的小城裏,坐在輪椅上的青年轉頭看著誰,過於溫暖的陽光模糊了他的臉。他應該是在微笑,和他聲音一樣的溫和的微笑。
    為什麼會這麼想?沈城問自己,為什麼?但他找不出理由,或許是直覺或許是本能,又或者,在他心裏最深處懷抱著這樣的期待。他迷茫了一會兒,倏忽意識到青年是在同他說話,他低下頭,發現自己手中是幾本書,還有放在石板路上的一個大箱子。他應該回答他,這才是禮貌。
    “是的,全部。”他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太對勁,也是輕飄飄的,連自己都聽不真切。這讓他有些沒來由的心慌,於是他想多說一些話來消散這種不適。“我不喜歡保留一些舊東西,我不是很想活在回憶裏。”
    “這樣嗎,”青年的聲音更加輕淺,好像隨時會被風吹散,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巷飄向遠方。“那麼把這本書也放進去吧。”
    蒼白的纖長的手遞來的是一本泛黃的雜誌,攝影雜誌。沈城隻是看著那本雜誌,沒有接過來,老舊的書本掉到了地上發出一聲悶悶的響聲,回蕩在小巷裏。他隱約想起關於這本雜誌的事情,但是朦朦朧朧,模模糊糊。風吹過了,吹開那本發黃的雜誌,翻書聲尖銳的刺耳。他慌忙想按住那本雜誌,死死攥住它,把它釘起來永遠也不翻開。
    雜誌還是翻開了,刺耳的聲音消失後攤開在一頁,放在青石板路上像是一道傷口,沈城低頭去看。
    風吹散了什麼,翻動書頁的聲響似乎還在回響。
    星空和沒有署名的明信片。
    他猛地驚醒了。他盯著繪著暗金色花紋的天花板,顫抖著喘著氣,如剛剛的夢一樣,迷茫著不知所措。刺耳的鬧鈴尖叫著,與夢裏的雜音相融,把他拉回現實,他終於意識到剛剛所經曆的一切不過是場夢。電子鍾的藍光顯示五點半,還很早,天都沒亮。但是,他為什麼要開鬧鍾?如果沒有重要的事,他絕對不會打擾自己的正常睡眠。等等,再想想……
    林夏至!在想起這個名字的同時沈城幾乎是從自己床上跳了下去。他想起來了,因為昨天收拾客房的太累,家裏又沒有什麼食材,於是他們兩個人吃了兩頓外賣。即使少爺沒有說什麼,但沈城也能感覺到他的不高興,幸虧了林家優良的家教,不然他早就會被憤怒的林夏至罵死了。所以昨天晚上他特地定了早早的鬧鍾,決心出去買些好菜,做三頓好菜。
    但是,鬧鍾實在是太響了,再關掉電子鍾時沈城欲哭無淚的想。整個小公寓都回響著鬧鈴聲……也許不是你的錯,沈城盯著陪伴他多年的電子鍾,是我的公寓太小了。很好,在招待一個新客人兩頓外賣後又用鬧鈴打攪別人的清夢,沈城深刻的祈禱優良的林家家教裏有多次寬容他人的專門教導。
    簡單洗漱一下,沈城套著睡衣就出去了,隻希望他的誠懇道歉能消消少爺的怒火。出人意料的,他沒看見黑著臉的林夏至,屋子裏靜悄悄的,依舊浸在清晨的暗色裏。他隱約聽見書房裏有聲音,在這樣的清晨,連人的呼吸聲都細微可聞。他小心翼翼的推開書房門,黑衣的青年站在落地窗前,出神的望著窗外這座沉睡的都市。
    一個陰天,這座繁華的城市即使在這樣的陰暗的氛圍中仍熠熠生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泛著金屬般光澤的表麵冰冷的倒映著灰暗的天空,像是個冷漠無情的旁觀者,冷靜的記述著這座城市所發生的事情。灰藍的天空神秘而遙遠,無聲的籠罩著這個世界,把所觸及的事物都影上一層陰影。
    他走近青年,走到落地窗前。天空布滿陰雲,低垂的雲團似乎能觸及不遠處的高樓。危險而美麗的景象總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沈城拿起相機,順手拍了幾張照片。相機發出的“哢擦”輕響驚動了青年,他轉過頭,麵無表情的望著沈城。
    “抱歉……我是說鬧鍾聲”沈城歎口氣,把相機放到桌上“肯定把你吵醒了。”
    “是的。”青年又把目光放回都市,語氣淡然“鬧鍾響了十分鍾,你都沒關掉。”
    “抱歉,”沈城撓撓頭,這個事實讓他有些難以接受“十分鍾嗎……實際上我做了個夢……”
    “噩夢嗎。”很難判斷一句用同一音調敘述的話到底是不是詢問,更何況這句話本身意思就很難回答。沈城很難對那個夢做出一個主觀的評價,他在那裏感到恐慌,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恐慌的同時,他在哪個夢裏所感受到的,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平靜和愜意。他會喜歡那個地方,喜歡那個夢,他會迷戀那個夢境的一切——如果沒有那莫名其妙的恐懼的話。
    “我不知道。”沈城艱難的開口,他想他不適合再回憶那個夢境。“很難說吧……”
    “那麼,你餓了嗎”他快速切換了話題,輕鬆的敲敲落地窗玻璃,期望這樣能喚回年輕人不知飄到哪去的意識。他有自信這次給青年一個驚喜。“我要去買菜,你想吃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沈城失敗了,青年的目光仍然置於遙遠的雲層的盡頭,絲毫沒有半分要挪動的意味,“我隻希望,現在就能吃早飯。”
    好吧,老話說得好,計劃趕不上變化。沈城係上圍裙,決定馬上為少爺做頓充饑的早飯。想他做的這樣的食物,恐怕對於林家人也隻能是充充饑這種程度吧。他看看米袋裏少的可憐的米,放棄了熬粥的念頭。雞蛋倒是還剩幾個,沈城在櫥櫃裏翻了一會兒艱難的翻出一袋沒開封的麵粉,看一眼驚喜的發現它不負眾望的沒有過期!那麼就是你了,沈城卷起睡衣袖子。把整袋麵粉倒進盆裏,和上水,加上幾個雞蛋,揉出一個麵團來。
    黑大衣的年輕人還在書房裏,這讓沈城回憶起了昨天同樣的情景。他手上揉麵的動作頓了頓,然後變得心不在焉起來。他皺著眉頭回憶昨天的事情,令人不適的恐慌重又纏住他的心髒,如同蛇一樣緊緊地纏繞著獵物,吐出鮮紅的信子。
    即使沈城有許多類型各異的作品,他也絕對不會認不出自己發表過的作品。這是身為作者的一種敏感,就好像父母與孩子的關係,父母能夠憑本能找到自己的孩子,沈城也可以在短短幾秒裏判斷出自己的作品。
    但是這張無月的浩瀚星空絕對不是他的作品。三年前他甚至還沒有開始攝影,這張刊登在三年前的雜誌上的照片不可能出自他手。那麼為什麼……沈城拿起落在一邊的明信片,與雜誌上如出一轍的圖畫,沒有署名的空反麵……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混亂,他對真相的了解陷入了更加迷茫的境地。
    沈城皺著眉抬頭望向桌子另一端的黑衣青年。青年平靜的望著他,背對著耀眼的陽光,他的神情隱匿在光的影子裏,無法看清。他伸出過於蒼白的手,壓住攤在桌上的舊雜誌,眼神在明信片與紙張間來回。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不是我的作品……”沈城的嗓子似乎被什麼哽住了,他努力發出沙啞的聲音,詢問對麵的青年“你知道這是誰刊登上去的嗎?“
    林夏至看著他。隻有淡色的眼眸在陰影中清晰可見,複雜的情緒蒙在這雙美麗的眼中。他深深地望著沈城,然後收起自己的雜誌,垂下眼。他重新把手塞回大衣口袋,終於開口,不是原來的清冷音調,而是用一種溫和的語調輕歎。
    “……那與我無關……”
    “……我是,觀星者……”
    麵餅下油鍋的瞬間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把出神的人的意識喚醒。沈城揉了揉被濺開的油珠燙到的手臂,不知道會不會起泡,他隨手用濕布擦了一下。鍋裏的油冒著泡,繞在麵餅周圍,將麵皮炸的金黃,淡淡的蔥香和蛋餅的氣味散發開來。沈城用木鏟把麵餅翻個麵,於是餅金黃漂亮的那麵終於能被看見了。他耐心的再等一會兒,等到油泡炸開的滋滋聲變得不再那麼密集時關掉了火。
    把蛋餅放進盤子裏端上桌子,黑衣青年早已坐在餐桌旁等待自己的早飯。沈城把一盤散發香味的蛋餅推到青年麵前,滿意的看到林夏至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些。他又把準備好的筷子遞過去,青年接過來,毫不猶豫的加起一塊餅大咬一口。
    “你要是不喜歡筷子,我可以幫你拿刀叉,不是說林家隻吃大廚專做的西餐嗎,”沈城笑著也直接咬了塊餅,想了想又轉身進廚房,從冰箱裏翻出一瓶番茄醬“實在不習慣我幫你把餅切條,拌點番茄醬湊合著當意麵吃吧!”
    青年安靜的吃掉一塊餅,眉眼低垂,對沈城的玩笑話置如罔聞。不過他真的把番茄醬拿了過來,拿了一隻幹淨的筷子蘸著番茄醬在另外一塊餅上畫了個笑臉,再在其他空處畫了個愛心。他是小孩子嗎?沈城驚訝的看著林夏至用筷子的側麵把番茄醬在圖案外抹勻,動作輕巧優雅。
    林夏至咬口塗好番茄醬的餅,慢條斯理的咀嚼吞咽。他還是沒看沈城,繼續在下一塊餅上塗醬,這次他畫了一個小太陽。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那些是謠言。”青年繼續垂著眼專心畫出一個小小的圓,動作溫柔小心,與他平淡的語調不同“不過,餅比昨天的外賣好多了,在招待客人的方麵來講。”
    “哈……抱歉了。”沈城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這讓他苦惱無比,他試圖把自己與林夏至之間的氛圍變得更輕鬆一些,但總是事與願違。他該如何開導這樣一位少爺呢?他們之間連正常的交流都少得可憐,更何況是心理開導所需的,開誠布公的交談。苦惱之餘,青年昨天不明所以的話語又浮在心頭。
    “……我是,觀星者……”
    林夏至與那個借用他名字的攝影人認識嗎?明信片是不是那個人給自己的?新的疑惑與他所知的事實糾纏不清,沈城在意的真相也更加撲朔迷離。他可以不在意這個小插曲,那本來也不是什麼值得關心的大事,不過隻是一張明信片和一幅與他同名的攝影作品。那本來是他不會在意的事,本來是。
    那個夢,那種莫名的恐慌才是真正說明了什麼的。真切的圍繞著沈城的不安與恐懼是這些東西帶來的,那肯定不是他的某種臆想。他也許忘記了,遺落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現在它們被提及了,所以他本能上開始恐慌。但是,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呢,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什麼呢?
    沈城停止自己不會有結果的思考,他已經開始頭疼了。餐桌另一側的黑衣青年已經吃完了他那份早飯,用餐巾紙擦著嘴角沾上的油。他也許知道什麼,但他不願說,沈城這樣覺得。詢問不會解決問題,但沈城現在能做的隻有詢問。
    “你昨天有關於觀星者的話,”他沒有拐彎抹角,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想知道。”
    青年把擦過的餐巾紙疊好放在桌角上,這恐怕也是林家家教中的必須的餐桌禮儀。他抿著唇,似乎有些意外於沈城的問題。又是那樣的沉默,在沈城幾乎以為他不會得到任何回答時,黑發青年終於開口了。
    “我們看見的星光,穿過了浩瀚的宇宙,經曆漫長的歲月降臨到我們眼前,”這是青年第一次對他說這麼多話,他依舊垂著眼,兩隻手交叉握著放在桌上,微微卷起桌布的一些皺褶“許多的星星在它們的光能到達地球之前就已經毀滅了。我們已知的一些星星,早已死去了。但光依舊傳達到了它們所向往的地方,觸及到了他們所愛的城市。對於星而言,也隻有光能觸及,也隻有光。”
    “我是觀星者……”青年欲言又止,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抬頭,用一種痛苦的滿含期望的神情望著沈城。淡色的眼眸閃耀著從未有過的光彩。
    這座城市上方的天空更加陰暗了,厚厚的灰暗的雲層擋住了所有的光,清晨更相似於黑夜。天空泫然欲泣,隱隱能聽到遙遠的雷聲,穿過千百裏,變得沉悶無力,卻重重的敲擊在耳旁。暴雨前的空氣悶熱而沉重,使每一次呼吸都艱難痛苦。
    “我是,觀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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