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二十七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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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能輕易將生死掛在嘴上的人,要麼真的冷血無情,要麼至情至性。旁人眼裏,前者不值,後者不智。
    “別分心。”廣怪輕輕拍了一下甄言,這娃子已經快把一根銀針看出花了。
    他們現在在一戶商人家裏,商人名叫戚明恩,已過壯年。他的老父親走路時摔了一跤,隨後就沒爬得起來,如今躺床上眼見著隻有呼出的氣沒有吸進的氣了。廣怪見了這光景,直接把其他人全部轟出了房門,隻留著甄言在一邊幫忙。他看上去很有把握,戚明恩就把希望全部拖在他身上了,家眷們見一家之主放心了,就跟著放心了。廣怪關上門之後,深吸了一口氣,走路的步子都在抖,但是他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穩,走到病榻前的時候,他的動作已經和平時無甚區別,回頭對著一臉嚴肅的甄言嘲笑道:“怎麼,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廣怪以為他不答話就是默認,緊接著一副“沒事我過的橋比你走得路還多所以我理解你”的表情拍了拍甄言的腦袋,讓他幫忙拿針。
    然後甄言的動作就定格在拿針的瞬間,沒有下一步了。
    “你眼前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要死了。”先做好當下,再想別的。
    甄言歎氣,凝神看向床上昏沉中在嘔吐的垂死之人。
    “他們真是不給這人活路啊,”廣怪一看床上的病人還仰躺著,連忙把人翻過去改為側趴,掰開病人的嘴,順便指導甄言,“遇見這種無意識昏迷狀態中在嘔吐的,要這樣清理掉嘔吐物,別堵著喉管阻礙他呼吸。”
    “這人在流血,出血點在身體裏。當年曹操要華佗治他的頭風病,還記得華佗提出的方法嗎?”
    “華佗言:利斧開腦,取風涎。”
    “不錯。”
    廣怪用著“那你怎麼還在這”的眼神看向甄言。
    甄言被他看得一頭霧水:“你要做什麼?”
    “讓戚家將錐子、利斧、榔頭在沸水中煮半個時辰之後立馬送過來。”
    甄言二話不問直接出門去傳話,這淡定地反應讓廣怪一陣失落:震驚、佩服、質疑,三個表情至少表現一個出來啊!
    昏沉病榻的人毫無意識,估計之前嘔吐的時候弄髒過身上,家人收拾過,衣服還算幹淨,頭發全部束於冠上,露出黃褐色的後頸。後頸皮膚不容易接觸陽光,一般越靠近脖子下方膚色會比身上其他地方白,而這個人整個後脖子都是黃褐色,這通常是長時間低頭勞作於太陽曝曬之下導致的。此人削瘦地過分,幹燥的皮膚緊緊包著筋骨,起了好幾道雞皮一樣的褶皺。毫無油脂可言的身體,汙垢經年累月貼著皮導致怎麼洗都有塵土味,這是一個一生艱苦,臨死才被強行穿上了體麵衣服的普通人。就像是幾根竹棍綁在一起套了件華麗幹淨的布袋子。
    這條性命如此虛弱,都不用廣怪做什麼,光看著就會死。
    甄言出了房門,房外竟無一人,他隻能走遠了去叫人。戚家的仆人基本都是有專門負責伺候的主子的,隻有灶房是伺候整個宅子的,甄言估摸著灶房一般在東麵,於是便往東走去,沿路遇到一個匆匆行步的小廝,他叫了一聲,小廝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著質樸,又自顧自小跑走了。甄言隻好自己繼續找。
    又走幾步,一個清脆的聲音喝住了他:“站住!”
    甄言轉過頭去,隻見一個年齡和他相差無幾的少女,身穿淺粉的小襖,裹著雪白的狐裘,狐裘領口又軟又暖的毛邊圍著她的小下巴,襯著對杏仁眼和小巧的櫻唇,整個就是個粉雕玉琢的閨閣小姐,此人就是戚商的女兒戚芹。
    “前方是女眷住所,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甄言不常接觸到女子,一時緊張到有些忘詞,組織好語言要開口的時候,看見少女圓圓的杏眼,又啞巴了。
    戚芹見他眉目清秀,眼睛英氣又明朗,不似猥瑣之人,不由得軟化了語氣:“若是無事,還請盡快離開。”
    “我跟著師父前來為貴府老人看病的,在找灶房。”
    戚芹不知道“看病”和“灶房”怎麼會聯係上的,想著這人可能是沒吃飯就過來的,估計現在餓了,一邊心道現今世上怎麼這麼多好吃懶做的人,老大歲數的就罷了,年輕人也這麼沒一點誌氣,一邊指了方向:“灶房在此路往南直走第四間,有煙囪的房子就是。”
    “多謝。”
    廣怪除了找地方耽擱了點時間,動作不可謂不快,回到房中的時候,廣怪為了爭取救治的時間已經把病人紮成了一個刺蝟,見甄言過來之後直接一把奪過工具,手腳麻利有條不紊地給人開了瓢,血花四濺,場麵一度如同凶殺現場,甄言臉都看白了。廣怪如同作秀一般胡亂把臉上的血跡一抹,三下五除二搗鼓了一陣腦殼下又白又紅的玩意兒,沒一會兒又把瓢給縫回去。
    “這叫破而後立,不把病根連根拔起,最多半死不活。現在他就能慢慢康複了。”
    甄言點點頭,來這一趟,除了被嚇了兩遭,簡直什麼事都沒有。
    戚府一邊震驚於“居然真的治好了”,一邊泄氣於“喪事都白準備了”,一個個笑容詭異又扭曲,看得人瘮得慌。多數還是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活寶,各種小病小疾都過來趕趟問,甄言直接一句“不治”拉著甄言就往家走。
    “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人都到了,治個胳膊疼都不肯!”
    “見死不救,這就是當個大夫的?”
    “別以為就你能治病,宮廷禦醫我們都見過,你以為就你能耐?”
    “清高個什麼東西,好處沒給夠吧?掉錢眼裏去了,老子我再賞你一兩!”
    “小心我讓老爺壟斷這個鎮子,以後你看誰敢找你治病!”
    廣怪一路充耳不聞,隨便身後七嘴八舌的家夥們如何謾罵鄙夷,他始終片刻不停。來時仆人千催萬催,回去連個送路的人都沒有。
    何謂炎涼,就是一雙雙涼薄的視野拚湊出來的景色。所以縱使繁華似錦,山青水秀,亦是冰冷地讓人生不出留戀的念頭來。
    甄言的下頜咬緊,隻覺後背都快被言辭壓塌,向前的腳步越來越艱難,恨不得立馬回過頭去爭辯一番。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廣怪推了他後背一把,“錢都拿到手了,難道要還給他們嗎?回家幹正事。”
    甄言這才意識到他已經默認了“家”這個詞,那個地方是三個無處可歸之人的家。
    廣怪的步子帶著匆忙,甄言見此,更是心急,立刻抓住廣怪的胳膊直接運起輕功。廣怪被他拉得一個踉蹌,直接大叫:“怎麼全這個德行,動手前打個招呼行不行,又不是不跟著你跑!”
    甄言回頭瞅了一眼,確認他隻是剛起步的時候嚇了一下,其實什麼事都沒有,於是保持著速度前奔。就是那回頭一瞥中,廣怪腰間有塊金牌一樣的東西掉了出來,又被手忙腳亂地塞回了衣擺裏。可此時甄言心思全不在這些外物身上,隻一心想著回去。也許回去已經趕不及,但是比起懸而未決,一個結果總是莫名讓人放心,似乎有了結果就一定有補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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