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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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場景他記了近十年,原以為會永遠成為一個腦子裏似是而非的夢境,卻被孩子眼中的一道光帶回當日。
身中多種毒藥、機關,各種各樣的兵器傷口一個連著一個,光是胳膊上就有一道見骨的刀傷,刀傷上麵還蓋著一個不知原本是什麼機孥的殘骸,夾得周圍皮肉血液流盡得泛白。全身沒幾塊好地方,腿也沒了知覺,他早已站不動,匍匐在地上,行動以掌距計算。身後是長長地黑紅交錯的血跡,若是有個人追在他身後,大約輕輕一刀就能結果了他。
為什麼不就這樣停下來呢?停下來,某個人找到他,發現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然後賜他一個結果。停下來也很好,都已經努力了這麼久了,這一輩子已經夠了。雖然還有人沒殺完,但是殺的夠多了,總數加起來也算是報仇了。親人都已經死了,自己沒能親手送終,但是好歹有人收屍。沒能名揚天下,但是滅了兩大派的核心成員,近三百人,估計以後孩子聽到自己名字都要嚇哭。三百人是什麼意思呢?大約三百個家庭覆滅了,包括三百個父親和母親,三百個妻子或丈夫,以及不知多少的孩子和近親,也許這些人唯一的生活經濟來源就是這些已死之人,還指望著他拿著月錢供給已經好幾天隻有清水野菜做飯的爐灶;也許家裏已經無人,已死之人隻是留下來一個無名的屍體,然後一個無名塚或者一個荒野的草席就是一生的終點點。
為什麼就不能終結在這一刻呢?在夢實現和破滅的交接點,就讓自己相信殺的都是該死的人,不用麵對後續的是是非非。
他停在原地好一會兒,但是力氣沒有絲毫恢複,伸出去的一條胳膊無論如何都沒能再把自己往前拉半寸距離。他感覺得到身體在慢慢變冷,血液在不斷流失,如果再不止血,就不用勞煩別人來了結他了。就這樣,也很好。怪不得自己這麼喜歡紅衣,原來是自己早就知道結局。夜晚的黑暗延續了太久,好像黎明永遠不會到來。身中的毒素現在麻痹了全身的知覺,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不痛、不癢,甚好,死得如此,這也是上天的一種仁慈,也算待我不薄。
就是荒郊野外躺著這麼一具滿是血跡的屍體,路過的人怕是都要嚇一跳。這可怎麼辦,死是自己的錯,嚇人就不對了。
要不要換個地方呢?這是在樹林的大道上,估計路人不少。他可不願意自己的屍體變成免費觀賞的景點。可是真的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四下還漆黑如墨,想選個好地方都沒這個條件。算了,就這樣吧。
這一生,親人在自己之前死,不用讓他們體會生離死別之痛,仇人也是在自己之前死,不用把憾恨留到九泉之下。仇報了,恩也還了。恩,都還了麼?好像那個罪鈴還在脖子上,不知道打鬥的時候弄丟了沒。還有份大恩情沒還。那個人說,要留給自己一個回得去的地方——
地方還在,可自己還回得去麼?
他的眼神漸漸渙散起來,思緒越發模糊,天色似是亮了起來。他似乎能聽到周圍樹葉拍打的聲音,又像不是聽到的,而是看到的。有鳥聲蹄叫,有水聲潺潺。若是有幸看得見,自己身邊一定是個美景。
一縷光輝落在他眯著的眼睛上,那是清晨第一縷陽光。金紅色,有些刺眼,調皮的落在他微睜的眼睛上,好像是說:“我來了,你也在啊。”他以為自己此生已經無緣再看到日出,偏偏命運又給他這麼一次施舍。就像是“希望”這種微妙的東西,總是在人生不如死的時候碰巧砸到你頭上,讓你偶有那麼一點想活的念頭。這一生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反正活著隻是呼吸而已。
我還活著啊。
那是他昏死之前唯一的念頭。
如今,那一束光出現在甄言的眼睛裏。廣真即將出口的話被自己吞了回去。
“我的武功太狠厲,你學不得。”
“你的武功也是跟別人學的,為什麼你能學,我就不能?”
“你不是我。”
風吹過他的聲音,有些中氣不足的味道,但是他的眼神拒絕的意思太堅決。甄言扔了手上的斷劍,拿起書大聲喊著上麵的字句,頗有想震碎廣真耳膜的架勢。
“你要是真有力氣沒處使,對麵有個夥伴,你把我前兩天抓著的山雞給它送過去。”
甄言一頓,這荒郊野外的,還有“夥伴”?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廣真說:“你送過去它就出來了。”
甄言就果真拎著一個雙翅被捆在一起的山雞劃過了水麵,然後就不知所以地等在河對岸,一臉茫然無奈又嫌棄地瞥了一眼和尚,果然沒一會兒,林子光影閃動,一頭幼虎慢慢踱步出現在他麵前。
這大約就是“夥伴”了。
這隻老虎現在的光景很不好,眼睛瞎了一隻,鼻子缺了一半,瘦骨嶙峋,傷痕交錯著骨架堆在身上,眼中的戒備比敵意更重,遠遠地保持著與甄言的距離來回踱步,好像在等某個更適合出手的時間。這邊附近已經是這隻老虎為自己爭取的領地,隻要外來物種來到這片領地,它若是不出麵就是默認將領地讓出,所以它必須麵對這個人類威脅,即使它明知要是河對麵的那個成人也過來的話它就沒有勝算。它幾乎要稍微蜷縮起身體才能勉強擋住自己的一些疤痕,身上的皮毛早就沒有了光澤,呲起的牙齒因為麵部皮肉的殘缺更顯得孤峭,襯著嶙峋瘦骨,已經有了亡命之徒臨死反撲的架勢。一個沒有部署和麾下、苟延殘喘的領地之主。
甄言對這家夥的記憶很深刻,差點腳底一滑直接輕功跑開。以他現在的輕功,輕易甩開老虎到河對麵根本不是難事,但是就是不想讓這個看好戲的和尚得逞,偏偏一步不動地硬站在原地,跟幼虎對峙。搞得幼虎不知道眼前這個靈長物種拎著山雞又不動手到底是來領地納貢的還是來挑釁顯擺的,還要顧忌對方人數還有倆,它吃過虧,不敢輕易動手,隻能一個勁在原地團團轉。
一人一虎一和尚就這麼傻站了快有一炷香,甄言故作大度地把山雞往老虎麵前一扔,然後刻意慢慢悠悠運氣輕功晃回河對岸。老虎好像也沒料到對方就這麼簡單就算了,傻愣了一會兒,好像長得像貓的動物無論體積多大都有骨子裏的傲嬌病,觀摩對麵和兩個靈長物種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地把地上的山雞拖了回去,消失在樹林的陰影裏。
“再不給它送點吃的,它就離死不遠了。”和尚說道。
“佛家眾生平等,那山雞的命不如虎的命麼?”甄言對他找補的借口絲毫沒賣麵子。
“老虎的本性吃葷,非葷不能活。若是它吃葷便是錯,那錯也該是造物主的,不是老虎的。貧僧隻是尊重其生命的價值,給與其食物而已。而人不同,人僅靠素食也能存活,所以僧人不殺生、不吃葷。貧僧眼中,不是因為山雞的性命輕賤了,正是因為它與其他生靈並無不同,所以才讓它做了老虎的食物。”
“那你為什麼不選病雞或者幹脆是飛不動的老雞給它呢?”
“那樣豈不是對病雞和老雞不公平?就和老人和病人同樣是活著的人,難道病人、老人就比強壯的人該死麼?若我一開始見到的是一隻老雞,我會抓,若一開始是健康的雞,或者不是雞,我也會抓。隻是恰好碰到了它。”
聽他說了這麼一圈道理,甄言總算總結出他的大意:“反正要抓個食物,抓哪個不是抓,那麼挑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