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假裝第八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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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著?”
    廣真回頭看著睡在靠窗一邊的甄言,低聲問。
    “嗯。”
    “還在想白天的事?”
    孩子不做聲。血的觸感猶在,一旦回想當時的場景便無論如何都無法閉眼。
    廣真有些後悔自己行事的偏激,心裏想著這可怎麼好,他也是第一次帶孩子,這要怎麼哄,萬一嚇破了膽以後都不敢吃肉了怎麼辦?
    他於是試探著伸手攬過甄言尚未堅實的身板:“別怕。”笨拙地安撫著。
    甄言感受到溫熱的心口緊貼著自己的後背,低聲問道:“你殺過人嗎?”
    廣真似乎在猶豫怎麼回答,最終還是承認了。
    “感覺愧疚,還是恐懼?”
    “很久以前了,記憶都模糊了。”
    “那講講你還記得的,”不久的以前”的事吧。”
    “貧僧以前……”廣真說了個開頭,忽然笑了,“你讓貧僧從何說起呢,貧僧好歹也活了快三十年了。”
    “那你最早的記憶是什麼時候?”
    最早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廣真先是回憶起了腥風血雨和陰謀算計,然後仿佛跨越到了上輩子,才出現了一片表麵清和而暗流湧動的人生。他從其中用指尖撚出幹淨的那一點,說給孩子聽:“那時貧僧還未出家,俗世的家裏條件也尚可,好歹吃穿不愁。父親喜歡舞刀弄劍,劍術尤勝,於是一天到晚都拉著我練劍。母親是仕宦家的小姐,寫的一手好字,最擅畫山水。可我小時候不太愛舞文弄墨,母親教的東西很少聽,跟管家下人混在一起的時間比陪在她身邊還多。父親經常請江湖上的好友到家做客,他招待客人,我就和客人的子女玩,也就是這樣,偶然認識了一個傻子。”
    甄言難得聽到他用如此熟稔而又溫柔的語氣提起某個人。
    “傻子?”
    “那個傻子比我大了好幾歲,跟我比武還比輸了。他一邊心裏覺得挫敗,一邊又非勾著我的脖子要跟我拜把子。那之後沒多久他家裏就給他安排了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後來·······”後來之事,爾虞我詐,不堪再提。
    甄言聽得有些入神:“後來如何了?”
    “後來貧僧天天去他家蹭吃蹭喝,吃飽喝足了之後看見一家破廟,反正無所牽掛,順便就出了家。”
    這“順便”還真挺隨便的。
    甄言聽著後麵明顯是瞎扯敷衍的話,猜到他大約是不想提,於是隻好從前麵的經曆深挖:“你那個朋友還活著嗎?”
    和尚的回答沒有那麼快,似乎將答案說出來很折磨人的一件事。甄言便明白,大約是死了。果然,隨後和尚就說:“去世了。”他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貧僧俗家的故交,都已去世了。”
    “……”
    “小言,將來你會遇到很多人,看到很多生離死別。可人生不就是在自己不斷離開和看著別人離開中度過的嗎?”
    走過屍山血雨,見過人心狠辣,手上劍繭層層,沾染塵埃滿身。直到某人出現,自己才同時有了軟肋和盔甲。仿佛自己蹉跎半生,就是為了一次驚鴻一瞥。
    廣真含笑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似是關懷,似是期許。
    廣真沒有讓他再問下去:“睡吧,貧僧在這兒。”
    一個人要經曆了什麼,才會在正當年少輕狂的時候入了佛門?
    “和尚,你能教我輕功嗎?”
    “怎麼又想學輕功了?”
    “想跟你一起去集市。您之前那麼短的時間裏跑了個來回,隻能輕功吧?”
    “那你明早早點起——還是算了,以後再說吧。”
    甄言低聲說:“我父親曾說過要教我輕功,也對我說”以後再說”。”
    廣真僵了一下,他不知甄言這是猜出了什麼,還是單純的激將法。可偏偏著實刺中了廣真的軟肋。
    廣真到底還是答應了。後來再帶著甄言砍竹子的時候,廣真讓他在一片竹子削出一塊近乎貼地麵的高度來,砍完竹子也不急著收拾回家,讓甄言站在那些竹根上來回蹦躂。而且要求他蹦躂的時候腳不能碰到地麵,要越走越快。這一圈練下來不到一個時辰腿肚子就直打顫。
    回家的時候,甄言以為廣真會讓他休息一下,誰知還是照常要在腰間背竹子,說習慣養成了就不能輕易改。隨後,和尚在屋後的那個小河旁邊固定了兩根木樁,木樁上各綁著一片麻布的一個角,麻布剩下的部分就飄在水麵上,如果速度快一點,能在布下沉之前跑完布長的距離。和尚說,等到甄言能把這塊布撤下來,直接在水麵上跑到對岸的時候,就帶他一起去集市。
    甄言想著,反正掉水裏最多也隻是一身濕,夏天已近,河水又不凍人。於是他輕視了廣真說的“小心”這句話,脫了外衣就上跑,結果跑到一半布沉進了水中,他腳崴了,一下子掉了下去,濺起水花一片。小河深不到一米,他一下子栽下去被水麵拍暈了,愣是沒爬的起來。幸好廣真在他準備往布上跑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迅速跳下去把嗆水的孩子撈起來。“不要心急,總要一步步來。今天你的雙腿也吃夠苦頭了,休息一下吧,教你抓魚。”
    他扔給甄言一根纖長尖頭的竹竿,自己卻拿起了一根粗壯平頭的,“我給你做示範。”他站在水中,靜默觀察了一陣子,然後對著遠處的一道黑影一竿子搗了過去。竹竿旁的水麵上飄起來一條魚,頭上的鱗片被砸掉了幾塊,這魚隻是暈了過去,廣真拾起它的時候就重新開始掙紮了。廣真一把將魚扔上岸:“你用尖頭竹竿,尖頭竹竿紮魚一般會穿體而過。畢竟你現在的目標是先練你先練速度和準頭,等你練好了,再換粗頭竹竿練力道的控製。你在這兒聯係,我去做飯,一個下午沒吃飯了,也不見你喊餓。”
    他蹚著水走上了岸,此時已近太陽落山,昏黃的夕陽投射在人身上總是帶著幾分溫柔。廣真的裏衣被河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從甄言的角度看去,和尚衣服上的褶皺如同縱橫交錯的傷疤,他就這麼背著滿身疤痕步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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