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水滴落在地麵上在寂靜的牢房中異常響亮，遠處的燭火微弱，似遙不可及。幽暗的角落中跌坐著一道人影，束起的發髻略有些散亂的披在染滿汙跡的囚服上，英俊的麵容十分蒼白，雙目微閉，劍眉稍稍蹙起。
    微敞的領口處依稀遍布著道道血痕，傷口早已結痂，似稍動便有鮮血流淌而下。修長的指節輕搭在腹部的衣衫上，手背的傷口外翻，隱約露出鮮紅的血肉。
    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孫暉緩緩睜開黯淡無神的雙眸。
    “首領。”張勇湊近牢房門口小聲喚了一句，他看著孫暉衣衫上的道道血痕，心痛不已，指尖用力握住了冰冷的欄杆。
    “你未被關在大牢中。”孫暉微楞了一下，起身走向張勇，然他每挪動一步都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異常疼痛，他看著張勇擔憂的神色盡量端正身體，故作無事一般。
    “那日我和幾個兄弟趁亂逃了出去。”張勇點點頭，隻有他們幾個人憑借著高強的武藝逃脫了官兵的追趕，而其餘人皆被關押在了牢房之中。
    “你不趕快逃離京城，還來這裏做什麼。”孫暉急聲道，以張勇的身手步入守衛重重的牢房中不等於送死嗎。
    “我來救首領出去。”張勇揮出袖中匕首坎向鐵鎖，誰知刀刃剛剛觸碰欄杆，鎖啪的一聲便掉落在了地上。
    張勇麵露喜色，忙推開了牢房門。
    孫暉的神色有些凝重，亦或他們靜觀其變就是在等待他擅自出逃，再按斬首之罪處置。
    “首領快跟我出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張勇拉著孫暉的衣袖向外走去，他剛剛趁換班的空檔溜了進來，若再稍遲片刻恐怕他與孫暉都出不去了。
    “你快走，日後切勿在冒險了。”孫暉用力甩開衣袖冷聲道，他們隻是一幹盜匪又怎敵得過朝堂軍隊，而他更不想讓兄弟們與他一起過著亡命天涯的日子。
    “為何，難道首領還想留在這裏忍受鞭撻之刑嗎，”張勇不禁大聲道，他未想那些衣冠楚楚的官兵暗中竟這般折磨首領，“請首領隨我一起出去，若首領執意不肯，我便留在這裏陪你。”
    “我離開了，那些留在牢房中的兄弟們又該如何辦。”孫暉用力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張勇。
    “首領先跟我離開這裏，我們在一起想辦法救出他們。”張勇眼中流露出一絲傷痛。
    “我留在這裏，他們才不會有事。”孫暉微搖了搖頭，恐怕在林將軍眼中，他們隻是逼他交出罪證的籌碼，若他離開了，他們便再無一絲利用價值。
    “你去將藏在山中的珠寶上交給官兵，在講明劫道的緣由經過。”孫暉輕歎了口氣，隻要能保全兄弟們的性命就好，而他亦是如何都無所謂了。
    “若是沒了那些銀兩，日後我們怎麼過下去。”張勇的麵色微變，那可是他們最值錢的家當了。
    “回鄉務農。”孫暉微動雙唇，他甚至有些後悔帶著這一幹兄弟劫道，若他們在鄉間務農恐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張勇一陣搖頭，他做盜匪多年，日日動刀見血搶掠銀兩，大口喝酒吃肉，再也無法適應普通的生活了。
    “你將盯著林將軍的兄弟們撤回來吧。”孫暉開口道。
    “為什麼。”張勇麵露一絲疑惑。他們現在別無他法，也隻能整日緊盯著林將軍迫切找到一絲破綻，逼他放出首領。
    “你們鬥不過他的。”孫暉緩緩道，或許林將軍還不曾將他們放在眼中。
    “有人來了，你快離開。”孫暉聽見隱約的腳步聲，麵色微變，忙將張勇推出牢房門。
    “首領。”張勇麵上流露出一絲猶豫之色，他籌劃多日才進入牢房，若連首領都無法救出，又如何對兄弟們交代。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孫暉抬手拍了一下張勇的肩邊，那些罪證尚未交出，林將軍怎會讓他死呢。
    張勇聽見逼近的腳步聲，轉身匆匆離開了，“首領保重。”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出首領的。
    孫暉見張勇的身影消失在牢房的盡頭，鬆下了一口氣，俯身坐在角落中，微閉上眼眸。
    遠處一幹身著官服的眾人踱步走向牢房，為首的官吏看見掉落在地上的鐵鎖，低頭撿起，嘴角勾起一絲陰險的笑意。
    官吏伸手推開牢房門，走到孫暉身側，他剛想抬腿踢向靜坐的人，孫暉猛然睜開雙眼，逼人的寒意令官吏不禁向後退了半步。
    “牢房門外的鎖怎麼斷了。”官吏握緊腰間的佩刀，厲聲道。
    “我怎麼知道。”孫暉冷冷的看著官吏。
    “是不是有人擅自闖入牢房試圖將你劫走。”官吏大聲逼問。
    “牢房守衛鬆懈，若我想逃早就離開了，自不會聽你在這廢話。”孫暉看向遠處，不在理會麵前之人。
    “你，”官吏麵上溢滿怒容，“來人，給我打。”
    一旁的人拿起一條滿是倒刺的長鞭狠狠擊向孫暉的身體，孫暉冷哼了一聲，抬手握住鞭子，掌心的肌膚被刺破，鮮血瞬間湧了出來，斑點的猩紅落在衣袖上。
    “你還敢反抗，真是反了。”官吏愈加氣憤，然話語明顯底氣不足。
    “你們幾個給我動手。”官吏指著身後的眾人，他今天必須要好好教訓教訓孫暉。
    “住手。”一道嚴厲的聲音猛然響起。
    周權大步匆匆趕向牢房中，他看著孫暉指間滑落的鮮血，心底一陣刺痛。
    “大人。”官吏低下頭，麵上略有些惶恐。
    “誰準許過你們擅用私刑。”周權握緊拳頭怒斥道，白皙的手背繃起絲絲青筋。
    “大人，他想逃出牢房，下官隻是想稍稍懲戒一下他。”官吏小聲說，他看著周權淩厲的麵色，將餘下的話語咽了口氣。
    “若他想逃跑就不會留在牢房中了。”周權的麵容鐵青，是他疏忽了，不知他們在暗中借機偷偷處罰了孫暉多少次。
    “下去領罰，若在讓我看見第二次，你們就不必留下當差了。”周權冰冷的掃了一眼遠處的眾人。
    “是。”官吏連忙轉身退下了。
    周權俯身蹲在地上，抬手輕輕將孫暉的腕間托在掌心上，他看著翻開的血肉，眼底溢出一絲痛惜。
    他用潔白的帕子輕拭擦著鮮血，掏出衣襟間的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藥粉。孫暉看著周權異常認真的神情，麵色未有一絲動容，他隨手抽出了指尖。
    “你別動。”周權不禁稍用了一些力道，他看著再次湧出的鮮血，手下愈加輕微，好似傷在了他的指間一般，“剛才有沒有弄痛你。”
    “大人，我已經說過了，該說的我都說了，餘下的我再無任何可言。”孫暉隨意的放下手，不該奢望的他今後亦不會再想了。
    “我隻是想過來看看。”周權看著孫暉慘白憔悴的麵容，他放不下在牢房中的人。但他時而的前來照顧卻不足以緩解深深烙在孫暉心間的創傷。
    “看我一個囚犯做什麼，大人還沒有這般空閑吧。”孫暉嘲諷道，他用盡全部的心也未曾換來周權的一絲矚目，如今他身陷囹圄，那人卻心憂於他，恐怕不放心的是他手中的東西吧，生怕他會受不住暗中交給林將軍。
    周權微張了張口緩緩閉上了，孫暉不曾這般咄咄逼人過，英俊的麵上溢滿爽朗的笑容，但如今這一切都不在了，亦是因他的緣故，而若他求皇上赦免孫暉，孫暉還能如原來一般嗎。
    “大人這是做什麼。”孫暉看著周權探入他衣襟間的指尖，微蹙眉頭，用力甩開了周權的手臂。
    “你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惡化了，我想為你上點傷藥。”周權不顧酸痛的手臂，舀了一些藥膏，輕敷在孫暉的傷口上。
    “不必了。”孫暉伸手推開周權，他看著周權眼底的絲絲哀求，心間稍軟了一些，緩緩放下了手。
    周權輕撫著孫暉背上的道道傷痕，澄澈的雙眸若籠了一層水霧，“對不起。”輕微的聲音不覺吐露而出，他不知孫暉竟在牢房中受了這麼多苦。
    周權抬手擁住孫暉消瘦的雙肩，在那一刹甚至想好好保護懷中的人，再不讓他受到任何傷。
    “大人。”孫暉冷聲喚道。
    周權忙鬆開手臂，拿起一件嶄新的衣衫披在孫暉的身上，他低頭打開食盒蓋子，端出一碗冒著熱氣的清粥。
    “我知道你用不下那些飯菜，就命廚房做了一碗清淡的粥。”周權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粥，在嘴角輕吹了吹，喂向孫暉。
    孫暉搖了搖頭，他甚至多次幻想過周權能溫和的待他，而如今他看到周權溫柔的眉眼，卻已是太遲了，他們不再會有可能了，縱然早已得知了真相，然孫暉心底仍有一絲淺淺的渴望。
    “粥中隻加了一些百合蓮子，很是香甜開胃，你嚐嚐看。”周權溫聲道。
    孫暉張口含住了，周權見孫暉用下了，又喂了一勺，“如何，若你喜歡，我便派人天天送這個粥。”
    “不勞大人費心。”孫暉看著周權黝黑的眼眸，心底不覺燃起一絲情愫，他閉上雙眼轉向一側，“我累了，若大人無其他事情就請回吧。”他已經失去了太多，難道還未清醒嗎？
    “我過幾日再來看你，”周權抬手輕撫在孫暉的肩邊，轉身離開了。“你放心今日的事情，日後絕不會在發生了。”
    孫暉緩緩張開雙眼看著周權的背影，他是無法得到林將軍通匪的罪證就不肯罷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