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淡白色的床簾隨風飄動，蔡遜側身靠在床欄邊，澄澈的雙眸空洞的望著窗外，清秀的麵容慘白無色。衣袖輕搭在膝上，裸露手腕十分消瘦，腕骨突兀異常。
    他微動了動，胸中一陣刺痛，指尖緩緩抬起輕撫在胸口上，喉嚨中深深壓抑著低沉的咳嗽，嘴角淌出一抹殷紅。蔡遜抬袖拭去了，眼眸麻木而絕望，似未在意雪白綢緞上的斑斑血跡。
    他快不行了吧，那日他躺在床上時依稀聽見了大夫的言語，若是不能出府，死了尚可免去日日被折磨的痛苦。但若他離開了，爹娘又該怎麼辦，蔡遜憶起爹娘年邁的麵容，眼眸間似有一絲絲水霧。
    房門輕聲推開，桃芊看見蔡遜坐起的身影，忙幾步走了過去，麵上有一絲淡淡的喜色，“公子，你醒了。”
    “公子。”桃芊看著蔡遜眼底深深的絕望，心間有一絲不安，輕聲喚了一句。
    “姐姐。”蔡遜側身看向桃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顏。
    “公子是不是還很不舒服。”桃芊見蔡遜微蹙的黛眉，一陣心疼，但她亦不知該如何緩解蔡遜的疼痛。
    蔡遜微微搖頭，不過是胸口的鈍痛，忍一忍便過去了，而那貫穿身體的劇痛，他實不想在忍受了。
    “我去喚大夫過來看看。”桃芊轉身走向房門，公子這樣她實在放心不下，她甚至擔心公子的傷勢又加重了。
    “姐姐，不用麻煩了。”蔡遜伸手拉住桃芊的袖邊，微搖了搖頭，他的傷已經無法醫治了，又何必再多費心思。
    桃芊輕歎了口氣，公子的傷勢過重，恐大夫前來也無濟於事，她倒不如好好安慰公子，或許還有些成效，“我扶公子躺下休息一會吧。”桃芊的雙手輕搭在蔡遜肩上。
    “姐姐去忙吧，不要在意我，我沒事。”蔡遜微低下頭，他不想讓桃芊整日留在房間中陪著一個將死之人。
    “我哪有什麼可忙的事情，我每天就是留在房間中照顧公子。”桃芊並不隻為了完成任務而已，她真的希望蔡遜的傷勢可以盡快痊愈，每日能開心一些，“若公子閑著無聊和我說說話也好。”
    “公子想不想出去走走？”桃芊看著蔡遜沉默死寂的麵容，試探的問了一句，公子已經一個月未踏出府門了，或許出去走走心情還能好一些。
    “出去。”蔡遜眼中微微有些迷茫，他不可能離開王府的。
    “去集市上看看，那裏人多還熱鬧一些。”桃芊忙開口道，整日留在死氣沉沉的王府中，時間長了常人也無法忍受。
    蔡遜輕歎了口氣，神情落寞的望著窗外，他此生怕是無法見到爹娘了，但他亦不知爹娘滿頭銀發的要在村口等到何時，心間湧出一陣酸楚。
    “我扶公子出去吧。”桃芊未待蔡遜開口拒絕，硬扶著蔡遜走向了房門邊，難得殿下許了公子出府的特權，她又怎能不好好利用呢。
    “站住，你們去哪？”門口靜立的侍女走上前攔住了桃芊。
    “我扶公子去集市上逛逛，昨日殿下可是應允公子出府了。”桃芊理直氣壯的說。
    “公子剛醒來身體尚未痊愈，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走太遠為好，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侍女冷聲道。
    “公子別聽她胡說，我們走吧。”桃芊微蹙眉頭，在蔡遜耳邊輕聲道。
    “你跟著我們做什麼。”桃芊看著身後的人，她本是希望此行能讓蔡遜的心情稍好一些，但看著身後陰魂不散的人，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保護公子。”侍女微動雙唇。
    “公子，小心台階。”桃芊走出府門外，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聽著嘈雜的叫賣聲，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清秀的麵容愈加明媚。
    “公子想買些什麼，今天我可是帶足了銀兩。”桃芊挽住蔡遜的手臂，一改昔日的沉穩溫婉，流露出一絲調皮的孩子氣。
    “姐姐也多日沒有出府了。”蔡遜看著桃芊麵上愉悅的笑容。
    “嗯。”桃芊的神色略有些暗淡，王府中大多數下人是不準出府的，蔡遜不過來了一月餘，而她已是整整三年未歸家了。
    “公子，那邊有一家糕點鋪，我們過去看看吧，聽說他家的糕點不僅好看，而且很香甜。”桃芊拉著蔡遜走向了人群中。
    蔡遜聽著桃芊輕快的聲音，不覺憶起了自己當年與爹娘一起逛集市的情形，嘴角微微勾起淺笑，蒼白的麵容似有一絲生氣。
    “再給我來一份桂花糕。”桃芊抬手指著麵前的糕點。
    蔡遜看著紙包中滿滿的糕點，不禁有些無奈，買這麼多她一個人也吃不完啊，況且味道也比不上府中的糕點。
    蔡遜抬頭看見遠處的身影，喉嚨間的聲音不覺滑落而出，他看著一旁麵容冰冷的女子，微低下頭假裝不經意的望向遠處，若他喚住蕭琅，恐會害了他吧。
    “蔡遜。”蕭琅回身看見蔡遜，異常欣喜的匆匆趕到他身邊。
    蔡遜微笑了笑，故作無事的向前走了幾步，他生怕蕭琅發覺他的異樣，不敢靠近蕭琅身邊。
    “這些時日你都去哪了。”蕭琅開口問道，他一直未曾放下心，如今看著蔡遜平安無事，他亦可對蔡大叔有個交代了，“我前些時日去客棧找你才得知你已經不在那了，你一直做賬房不是很好嗎，怎麼突然離開了。”
    “我。”蔡遜一時語塞，亦不知該如何回應蕭琅。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蕭琅看著蔡遜幾近於慘白的麵容，異常擔憂。
    “我最近生了風寒，過幾日就能痊愈了。”蔡遜忙掩蓋道。
    “你要多注意身體，不要太忙碌了，若將自己累病了就不值了。”蕭琅溫聲勸了幾句，亦沒有在多想。
    蔡遜點了點頭。
    “你最近在那裏做事。”蕭琅好不容易才在街邊遇見蔡遜，他可不希望下次再滿大街的尋人。
    “我，在那邊的客棧做賬房，每個月的月錢也不少。”蔡遜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客棧，他看著一旁女子淩厲的眼色，眼中有一絲絲哀求。
    “那就好。”蕭琅得知蔡遜找到了差事，自然放心許多了。“我前些時日回鄉見到大叔大娘了，他們希望你能回家看看。”
    “你再回鄉的時候，請幫我告訴爹娘，我在京城中很好，不用他們日夜為我憂心。”蔡遜微閉上雙眸，他恐怕是回不去了。
    “你已經兩年沒有回鄉了，最近抽些時間回去看看吧，大叔大娘真的很想你。”蕭琅言辭懇切的說，似未察覺到身後銳利的視線，“我知道你現在不方便回去，但大叔大娘都還健在，你也好盡一些孝心，若待他們離開了，你恐怕就再無機會了。”子欲養而親早已不在，他勤學苦讀卻忽視了爹爹的病情，隻在最後一些時日親手侍奉爹爹，這恐怕是他心中最大的憾事。
    蔡遜的眼眶中微微有些濕潤，本是應該他留在家中好好侍奉爹娘，但如今他卻深陷京城，卻還要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他不孝啊。
    站在一旁的女子，輕咳了幾聲，蔡遜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向蕭琅，“我該回去了，不然老板又要責罰我偷懶了。”
    “好，那你好好保重吧。”蕭琅轉身走向了遠處。
    “桃芊待公子回府，公子傷勢未愈禁不住久站。”女子用力推了桃芊一下。
    桃芊剛想要辯解什麼，她看著蔡遜慘白的麵容，心間一陣責怪自己的疏忽，“公子，你沒事吧。”
    蔡遜微搖了搖頭，一步步向前邁去，步伐愈加沉重，胸口的刺痛緩緩蔓延。
    “剛才那位公子是公子的朋友。”女子跟隨在蔡遜身側，冷聲問道。
    “你沒看見公子不舒服嗎？”桃芊大聲道，握著蔡遜冰冷的指尖，心間略有一絲不安。
    “我與他隻見過幾麵，並無任何關聯。”蔡遜勉強張了張口，蕭琅在京城中剛找到了差事，他不想再因自己而連累了摯友。
    “隻見過幾麵，那他是如何得知公子的家人。”女子冷冷看著蔡遜，咄咄逼問道。
    “此事與我的家人無關，你不要。”蔡遜猛然按住胸口，呼吸愈加急促，光潔的額頭隱約布了一層密汗。
    “公子。”桃芊急聲喚了一句，她狠狠瞪著一邊的女子。
    謙茗抬步躍至蔡遜身側，伸手攔住蔡遜的肩膀，指尖輕柔著他的胸口。
    “王爺。”蔡遜想俯身行禮，卻被謙茗牢牢按在了懷中。
    “你別動。”謙茗側身看了女子一眼，“下去。”
    “剛才桃芊將公子帶去了集市。”女子似還想說什麼，蔡遜生怕她提及蕭琅，忙拉了拉謙茗的衣袖。
    “不舒服麼？”謙茗微蹙秀眉，不覺放柔了幾分聲音。
    蔡遜輕搖了搖頭。
    桃芊察覺到落在身上的冰冷視線，忙解釋道，“公子一直悶悶不樂，我便想待公子出去走走，若公子的心情愉悅一些，傷勢也能痊愈的更快。”
    “殿下，您不要責怪桃芊，一切皆是我自作主張，求您責罰我。”蔡遜看著謙茗冰冷的麵容忙開口求情。
    謙茗低頭沉思著，似自從蔡遜進府後，他一直未見蔡遜開心過，那雙澄澈的眼眸，除了懼意便溢滿了無盡的憂鬱。謙茗認真的看著蔡遜白皙清秀的麵容，若是流露出一絲笑容，一定會好看些吧。
    “你去集市真的能開心一些。”謙茗輕聲道，他側身吩咐桃芊，“你時常待公子去集市走走，但切記細心照料公子的身體，不可太過勞累。”
    “是。”桃芊點點頭，心間暗喜。
    “這是什麼。”謙茗看著桃芊手中的紙包。
    “奴婢在街上買的糕點。”桃芊低頭小聲道。
    “你喜歡吃糕點。”謙茗看向蔡遜，他微抬了抬衣袖，“下去吩咐廚房多做一些。”
    “殿下。”蔡遜輕推了推謙茗的手臂，向後退了幾步。
    “我可以不碰你，但你必須要好好活著，”謙茗看著那一雙暗淡的眼眸，他讓大夫費心醫治蔡遜，可不是想看著蔡遜在他麵前一點點消亡，“若是有些什麼需要，就吩咐桃芊。”
    蔡遜俯身輕點了點頭。
    “回房好好休息。”謙茗放下手，轉身走向了遠處，眼中的一絲柔意霎然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