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麥林之死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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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6月份是畢業季,也是同學聚會的時候。周信延在聚會上喝多了,醒來就發現自己陷入了傳說中的"酒後亂性"的橋段。對方是一個曾經暗戀他的大學同學,女同學長相身材都不錯,但鄭鋒隻用了兩個字概括:眼瞎。
    後來,女同學懷孕了,找上了他,然後又找上了他的家人。
    女同學家境並不好,周媽媽以她那浸淫八點檔家庭倫理劇的思維推測周信延是因為心裏有人了才對相親百般推辭,又因為心上人是灰姑娘怕門不當戶不對才沒告訴家裏人。
    周媽媽當即表示自己不是惡婆婆,甚至還把女同學接到家裏來,以"未來周家少奶奶"的規格接待。
    而且雙方父母見過麵,馬上就準備訂婚,直接架空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周信延,並且一切抗議皆無效。
    周信延悻悻然:"我要奉子成婚了,孩子還不是我的。"
    "孩子真不是你的?"鄭鋒狐疑地問。
    周信延瞥了他一眼,說:"我那兒玩意兒根本對女人硬不起來。"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媽你的疑惑?"
    周信延皺著一張苦瓜臉:"她有我們開房的照片。"
    "……哈哈哈。"
    鄭鋒很不厚道地笑了,"我就說我總拿床照威脅別人怎麼沒報應,原來不是不報也不是時候未到而是報應到你身上了!"
    鄭鋒空出一隻手拍拍周信延的肩膀,一副"哥們在你身邊,別怕"的表情。
    他又問:"你為什麼不去查查你同學的底?"
    "怎麼查啊。"
    "伊利亞特啊,你無所不能的地下情人。"
    "我哪兒敢告訴他,我怕他一生氣直接把我滅口。"
    "你低估伊利亞特的智商了。那你那天為什麼要承認?"
    "我不正在氣頭上麼。"
    鄭鋒噎住了,啞了半天,蹦出一句:"有道理。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周信延想到馬上就要訂婚,頭都大了,簡直想用自己平時罵人的那兩個字罵自己:
    智障!
    麥芒醒了之後,麥林——也就是麥芒生理上的父親,立即對他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那些罄竹難書的惡行在他的婉轉表達之下變得合乎常理,簡要概括就是——我教訓孩子不小心失手了十多年。
    鄭鋒冷笑著把錄音刪除。
    麥芒對於麥林的供詞表現得很冷淡,不願意多說。鄭鋒平和的內心泛起波濤,這孩子對那些不堪的經曆看淡的程度超乎他的想象,甚至很難從他的表情裏找到一絲複仇的意味。
    鄭鋒不理解。目前的狀況頗有幾分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思。
    暮色吞沒夕陽和晚霞,席卷著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拘留室裏,麥林把下巴抵在手銬中央,神色凝重。他感覺有什麼正在悄悄來臨,那種久違的氣息在許多年後終於又找上了他。抓捕的時候他沒有太過抵抗,他避之不及的罪責不是來源於法律,而是最深的地底下。他覺得警局更加安全,在這內外死守的地方,那些東西不敢進來的吧?
    正這麼想著,身前忽然傳來了一陣森森冷意。麥林下意識後退,他縮到牆角,蹲下來,把椅子打倒拿在手裏當武器。
    燈突然滅掉了,四周一片黑暗。茫茫黑暗淹沒了他,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那個男人當時的絕望和惶恐。
    它們來了,它們來找自己討債了!
    "救命啊!快來人救我!"麥林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大喊大叫。
    值班民警聞聲趕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沒想到隻是有人裝瘋賣傻。民警不耐煩地說:"吵什麼吵,睡覺!"
    麥林看不見他在哪兒,隻能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吼:"燈壞了!把燈修好!"
    民警抬頭看了一眼,燈好好地掛在那裏,再看到麥林臉上扭曲的表情,他頓時明了,嫌惡地說:"這個時候才來裝神經病,遲了!"
    說完,不管麥林的吼叫,民警走了出去,戴上耳機,把聲音調大,繼續看新出的劇。
    麥林的眼珠子瞪著,左右轉來轉去。森然的冷意仿佛來自四麵八方,與混沌的黑暗交融在一起!
    黑暗裏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越走越近,最終站在麥林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揮手,麥林扔過來的椅子就兀自飛向一邊,"砰"地一聲砸到地板上。
    "好久不見。"他說得很是平和,似乎隻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寒暄。
    麥林顫抖著問:"你……你你是誰?"
    "你忘了,我們曾見過的。"那人淡淡一笑,渾身的氣息卻更加冷冽,他的眼眸流露出玉的清冷,他補充道:
    "在黃泉路上。"
    鄭鋒拎著點心盒子進了病房。
    有些事情麥芒不願意說鄭鋒也不願意勉強他,但有時候鄭鋒看著他略帶愧疚的目光,忍不住想告訴他自己都知道的,又怕讓他無地自容。
    麥芒看他的眼睛裏有著深深的依賴。
    鄭鋒說得沒錯,他是麥芒的救命稻草,但人隻會在溺水的時候抓住救命稻草,因為這時候稻草對他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一旦爬上岸,救命稻草就變成了稻草。
    遲早有一天,麥芒會順著他這根稻草,慢慢地爬上岸,學會處世之道,學會人情世故,學會生活。
    這一點鄭鋒早就認識到了。所以對於麥芒的依賴,他沒有太在意。
    就讓他根稻草暫且拉一拉在水裏的那個孩子吧。
    查了一下麥芒的中考成績,語數外理化政史體育他一共隻考了4科,總分剛好夠上全市排名末尾的高中,雖然鄭鋒並不會把他從地下室撈出來的孩子扔進那些學校。麥芒考的那四科都接近滿分,他成績應該不差。
    傷勢在一天天好轉,照這樣下去,麥芒能夠正常開啟他的高中生活。
    鄭鋒欣慰地笑了。
    就在他以為一切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不知道算是壞還是好的消息傳來:
    麥林死了。
    這個超過四十歲不學無術的男人是被活活嚇死的。當一個人突然意外地遭受外界驚嚇時,大腦會指令腎上腺分泌大量的兒茶酚胺,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壓升高,心肌代謝的耗氧量急劇增加。過快的血液循環如洪水一般衝擊心髒,使心肌纖維撕裂,心髒出血,導致心跳驟停致人死亡。
    死前的監控錄像顯示,麥林或有隱藏的精神疾病。
    麥芒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臉龐上那些好不容易才有的朝氣漸漸消退,眼裏的溫度冷卻下來,像個死人那樣沉默著。
    那張少年的麵孔上沒有表情,但鄭鋒感覺到了麥芒流露出來的氣息是……悲傷。
    鄭鋒想握住他的手,卻意外發現麥芒的手在抖,連帶著血管都輕微顫抖起來。病服下單薄的胸膛,卻沒有一點起伏。
    "麥芒!"
    鄭鋒臉色一變,顧及到麥芒的傷口,他不敢搖他,隻能捧住他的臉,溫和而有力地呼喚他的名字:"麥芒,麥芒。"
    手裏的臉頰皮膚柔軟,脂肪之下的咬合肌卻格外僵硬,鄭鋒想用點力捏下去,打開他的牙關,他卻倔強地咬著牙,再用力的話,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一定會裂開。
    看著少年抿著的水色薄唇,鄭鋒鬼使神差地湊了上去。
    對方嘴裏有他熟悉的漱口水的味道,也許他吻計不精,但要撬開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年的嘴並不是難事,對方茫然地接受了他的吻,慢慢地鬆開了牙關。
    薄荷的清新氣息隨著空氣湧入咽喉,男人立即停止了唇舌糾纏,大量空氣湧入,生物體的本能驅使著麥芒大口大口地呼吸。
    鄭鋒看著麥芒的呼吸趨於平穩,眼眶卻在一點一點泛紅,眼睛濕潤,然後便落下淚來。
    他到底在想什麼?想到連呼吸都不願。
    "麥芒,麥芒。"
    鄭鋒握住他的手,試圖用手上溫和的力道讓他安穩下來,又順勢把他拉入懷裏,少年清瘦的身體被他整個抱住。
    鄭鋒聽見他聲音嘶啞,說:"他死了。"
    他罪有應得。
    可是這麼多年以來,麥林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就像是浮萍的根,即使已經爛掉、發臭,但始終是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他僅僅連在一起的事物。
    他死了,麥芒心底的怨恨突然失去了重量,飄忽起來,隨著那個人的死亡而去。再也沒有人會在他身上謀利了,也沒有人的生命是和他僅僅聯係在一起的了。
    鄭鋒對此似懂非懂。
    麥芒哭得並不厲害,這個孩子一直十分沉默,連哭都一樣,一言不發,隻是貼著他的胸膛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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