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些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因為那人眼中不知為何突然漾出一絲愧色，說出的話語中也帶著近乎縱容的鼓勵，“小丫頭，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阿綰每天都要問他成百上千個問題，並且心裏仍舊還有成百上千個想問，盡管她知道，那些答案都是敷衍應付她的謊話，但即便是謊話，這人也有辦法叫她聽得興致勃勃，心花怒放，所以她跟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樣，並不想聽什麼真話。謊言常如蜜糖，真相卻是利劍，放著蜜糖不吃，為什麼非要以利劍自傷？
    雖然沒將這人的允諾放在心上，她卻還是破涕為笑道，“問什麼你都告訴我嗎？”
    “對。”
    她那時並不知道這個字的分量，隻滿不在乎地說自己要想一想，直到後來滄海桑田，才發現，君子在前，此後縱然亂世英雄無數，卻也再無一人能配得上這“一諾千金”四字。
    秦湛望著少女離去時無憂無慮的腳步，嘴角的笑意越發柔和，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冷若冰霜，“韓倉聽令，分兵兩路，你帶一隊人馬速回大營傳訊，項燕在蘄，請老將軍火速動兵，務必先發製人，其他的與李將軍彙合後，即刻沿西北方向搜尋越人蹤跡，其人遲遲未動，必有所圖，對楚一戰，事關重大，絕不能有半點差池。”
    誰料，他難得正兒八經下回命令，話音落了半晌，竟無一人響應，他轉臉一瞧，卻正對上少年嚴厲的目光。
    韓倉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望向眾衛士，沉聲吩咐道，“兕橫、陳進、淳於亥，分三路回營傳訊，屠正、公孫戊彙合李將軍，其餘人等隨我原地衛護少君。”
    眾人聞聽，不假思索，異口同聲，肅然應諾，秦湛眉頭一聳，無比受挫地看向身旁發號施令竟然比他管用的人，“搞沒搞錯？貌似主子是我才對吧？”
    “你是主子，所以才更應該有主子的自覺。”少年麵無表情道。
    連片小帳中已點起燈火，少女小心翼翼避開巡邏的守衛，剛剛鑽過樹叢，眼前就出現一雙男人的革履，她下意識抬頭望過去，正看到那楚人不動如山地立在跟前，見她出來，竟無半分移步相讓的意思。
    “這麼晚了，姑娘由何處歸來？”項籍也是一肚子憋火，晚間跟一群蠻族宴飲，簡直無趣至極，原以為至少還有美人相伴，結果這丫頭竟一晚上不見蹤影，他一個外人又不好過於直白開口詢問，不料晚間出來閑逛，卻恰好叫他逮個正著。
    阿綰本就心虛，叫人一問，當即紅臉嗆聲道，“與你何幹？”
    項籍臉色驀得一沉，楚國哪個女人不對他千依百順，這丫頭竟如此不識好歹，“交戰之期，遍地耳目，姑娘還是謹慎為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會去向敵軍傳訊不成？姓項的，你們楚國打仗不行，血口噴人倒是在行得狠！”
    項籍一把抓住少女的肩膀，勃然大怒將人拖出草林，“好個牙尖嘴利的女子！南楚百越本是一家，你可也是楚人！何敢胡言亂語，辱我宗族社稷？”
    少女推攘不過，正要大呼，聞訊而來的婦人已經冷著臉走到了二人近前，“阿綰，如何對少將軍無禮？”
    她張口便要反駁，可瞧見姑姆眼中的警告之色，還是知趣地閉了嘴。
    黑袍婦人轉向青年，躬身賠禮道，“阿綰年少無知，少將軍勿怪。”
    項籍訕訕鬆開手，“哪裏，是項某冒犯了。”
    跟隨婦人回到寢帳，阿綰早知少不了一番責備，隻得強扮乖巧，從頭到尾默不作聲。
    “真是一刻也不知安分，瘋到哪裏去了？”
    她抿抿嘴，“鸞鳥要到處玩，我作為侍女，哪裏能不依命跟從？”
    婦人聽得神鳥之名，麵色稍斂，“侍神惟敬，莫近妖邪。”
    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頭來，“姑姆，世間果有妖邪嗎？姑姆可曾見過。”
    話音剛落，婦人已登時變色，原本美麗慈祥的一張臉瞬間扭曲成一片令人恐懼的猙獰之色，“我當然見過，不僅見過，他還像噩夢一樣，日夜在我心頭作怪……”
    滿天繁星之下，少年給身旁故意裝睡的人又搭上一條薄衾，不等他掖嚴實，布衾卻又被人蓋回了他身上，韓倉沉默良久，才輕聲道，“公子，你演得一點都不像，那姑娘隻要回去稍稍一想，便知道破綻百出，楚人已經來了，雖然數量不多，卻也都是精銳。”
    “嗯，所以我得開溜，溜得越快越好，你早提醒我，我肯定不答應她，現在早跑沒影兒了。”身邊人望著頭頂的星空，甚是幽怨地悵然歎息道。
    韓倉才不會信他那些鬼話，隻依著心中的疑惑繼續問道，“公子曾說，什麼也及不上性命重要，為何現在竟會因為對一個女子的應諾，甘冒這樣大的風險？”
    “就是，你說我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為達目的連個小姑娘都騙，一諾千金這種褒義詞跟我能有半毛錢關係嗎？”
    韓倉朝睡在身邊的人挪近兩分，定定望著對方籠罩在月光之下霜白的側臉，“公子……你這樣子真是討厭極了。”
    那人體貼地伸出手臂墊到他頸下，將他的腦袋跟冷硬的地麵隔開，嘴角一勾，微微笑道，“我又不是秦半兩，人人喜歡那還得了。”

    作者閑話：

    啊啊啊啊啊啊晚了幾分鍾哦，我才木有斷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