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佗在樹林裏轉了三天，不僅沒能找到來路，還倒黴催地錯過了前來搜訪的同僚，後來饑不擇食地啃了一枚野果，再醒來時已多出了一個救命恩人。
    他聽恩人說，他本來是應該身中劇毒，與世長辭的，或是叫野獸分吃，英年早逝的，又或是被楚軍俘獲，梟首示眾的，多虧了他這個恩人及時出現，所以他現在才能照常說話，照常行走，照常吃飯，照常睡覺。按照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如果他不將恩人當成祖宗供起來，那就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他捫心自問，好像真是這樣。恩人雖然燒了他的衣裳，害得他隻能以獸皮草葉遮羞，但他一身軍裝也實在太過顯眼。對他頤指氣使也在情理之中，他身強力壯，滿身力氣，難道還能叫恩人用那雙幹幹淨淨的手做粗活不成？就算恩人對他惡聲惡氣，肯定也是因為他愚魯蠢笨，屢教不改。他抬手摸了摸套在頸上的皮圈，甚是不習慣地扭了扭脖子，恩人說這皮圈是楚國男人常見的飾物，戴上倍增男子氣概，他也奇怪為什麼恩人不戴，恩人卻笑說無人相贈，憑何佩之？他暗暗打定主意，等找到隊伍，打完了仗，他一定要找人打個金項圈送給恩人。
    想到這裏，他腳下越發輕快，不多時便麻利地摘拔了滿滿一筐野菌，想起臨走時鍋裏飄出的魚鮮味兒，他的肚子不由得叫得更加厲害了。
    幹柴燒著大火，火上熬著魚湯，盤膝坐在火堆旁的男人有一張五官分明，瘦削卻淩厲的俊臉，大楚雖歸統於華夏，楚人卻並不似中原諸國那般講究衣冠之禮，男人並曾簪笄束冠，一頭青亮的烏發半依在肩頭，盡管衣著粗陋，但那一身閑逸落拓的風姿，足令人顧盼流連，見之側目。
    扶桑不記得他離開部族多久了，楚國的山陵比他想象中更深，也更廣，他沒能如想望已久的那般，去到最繁華富庶的國都，像天下所有自命不凡的才士一樣，以口舌之利涉政謀官，也沒能更名換姓就勢從軍入伍，靠軍功揚名立萬。他漫無目的地在山中行走，從一個村寨到另一個村寨，從座座險峰到道道峽穀，越走越落魄，也越走越落寞，他一直以為，離開這林子，扶桑才能有自由，可若是真的走出去，他反倒成了無根的蓬草，縱使無拘無束，又能飛到多遠的地方去。
    腳步聲傳來，他抬頭看向捧著藤筐，氣喘籲籲走到跟前的男人，這是他遇到的第二個掛單的秦人，第一個既合他眼緣，又合他心意，可惜做不了他的鳳凰，這個模樣一般，人還很蠢，但好在使喚起來還算順手。
    “恩人，菇子采回來了！樹根底下大片大片的，你給我這個筐，根本撿不下。”趙佗忍著轆轆饑腸，望著麵前人興高采烈剛。
    扶桑想起族長家裏守門的那隻大狗，每次搖著尾巴衝他要吃的時，也是這幅又興奮又可憐的神情，於是他接過裝滿野菇的藤筐，難得沒對這不長記性的人變臉，反倒耐心地將筐裏形色不一的毒菇盡數分揀而出。
    趙佗見狀，麵上一呆，想起臨走前恩人交代的辨毒之法，不覺麵露愧色，他已再三甄別，沒想到還是弄回來這麼多無用之物。眼見恩人親自動手，他忙瞪大了眼睛，將那些方才沒能注意到的細枝末節牢記在心。
    “恩人，你何時帶我去找秦軍？趙佗身負使命，實在延誤不得。”
    見這家夥又開始見縫插針，開口追問，扶桑手上一頓，突然眼含笑意，反詰道，“我有什麼義務一定要帶你去？”
    男人聞聽，登時急眼，“你答應過我的！”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嗎？”
    “大丈夫一諾千金，哪有言而無信之理？你既說了就一定要做到！”
    扶桑看著對方一臉的嚴肅認真，怔愣一瞬，忍不住失笑搖頭，他是個膽小鬼，一怕人強力威逼，二怕人一身正氣，恰好，這個蠢人二者兼有，他信手朝身後一指，“看見了嗎，順著那條山道一直走，再向西北進入河穀，穿過穀地繼續上山，轉而向南，繞過石叢，再朝前拐兩個山彎，那裏有個寨子，若我猜得不錯，前些日子見到的那幫秦人就是朝那去了。”
    趙佗頂著一腦門子燥汗，一麵聽一麵念念有詞地記下麵前人所說的每一個地點，記下之後，忙感激涕零衝人拱手一拜，“待我使命達成，必定回來報答恩人！趙佗去了！”
    男人急急說罷，轉身即迫不及待，大步奔離，扶桑望著自己白煮的一鍋鮮魚，這路癡果真分得清東南西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