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天賜一顆玲瓏心竅，才能叫他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字一句都恰如其分，無懈可擊。李由聽得很清楚，那人沒說不甘，也不提後悔，隻問他——你是不是不習慣？
    於是，他點頭，也順水推舟默默告誡自己，的確隻是不習慣，但往後……總有一天會習慣。
    轉身走開時，他忽然想起那年夕霞漫天，飛絮綿綿與今日一般無二的杏花春景裏，那個立在他麵前揚眉淺笑人，曾經一本正經對他說過的話，“我喜歡的人，可以在我麵前一碰就碎，但麵對旁人必須無堅不摧。”
    那時他笑對方年少輕狂，負材任氣，但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從另外一個人身上看懂當年那句話中的含義。
    衛無疾站在空蕩僻靜的園庭中，眼前藤枝攀長，草木葳蕤，他下意識抬手叩上胸膛，這才後知後覺，情敵的話，好像半點也沒能刺疼他，原來那個的確苦苦糾纏過他的問題，有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幫他找到了答案。他眼中情不自禁溢出兩分笑，這麼多年，每次撞上那個容貌才智樣樣出挑還總跟他針鋒相對的人，他都會碰得頭破血流，但這一次，好像……終於贏了一回。沒錯，那個人輕易舍棄的東西，他是需要跪地仰求才能得到，可正因如此，不懂珍惜的人，舍棄之後，才會明白覆水難收，而他清楚得來不易，所以得到之後，更會牢牢抓緊，仔細收藏。
    興衝衝踏進園內的人，伸手撥開麵前隨風搖曳的枝條，望著空無一人的園子，微微一愣，不由得一頭霧水皺起眉頭，“不說找我嗎，人呢？”
    秦湛目送對方離去，狗血的劇本他看過一籮筐，徑達直遂的情節，往往不盡人意，一波三折的故事，才能叫人魂牽夢縈，他旁觀過，也演繹過各種各樣的人生，所以最是知道，沒有誰能夠一下子遇到對的人，如果不願嚐試又吝於付出，那麼縱使身旁人來人往，也永遠沒有辦法判斷究竟誰對誰錯。他從沒後悔過當年憑心任性的一見鍾情，也永遠不會責怪那人的慎重冷靜，更加不會馬虎大意給他們之中任何一個留下後悔的餘地。
    內史焦抓耳撓腮在一旁徘徊了半晌，瞧見李由走開，正要撲上前去求救，卻被邊上那個事不關己隻曉得看笑話的大黑臉絆了個馬趴，他剛準備張口就罵，隻聽那家夥興奮至極八卦道，“嘖嘖嘖，扶蘇鐵定又給李孟昔喂槍藥了，瞧瞧那臉綠的。”
    “那我怎麼辦？一會兒另一個回來，我有幾個腦袋給他擰的？可憐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翩翩少年，至今未婚……”他哭喪著臉愁悶至極幹嚎道。
    王離嘴角忍不住連抽兩下，意有所指努努嘴，看向林蔭下走出來的人。
    秦湛剛一步走到陽光下，就被人抱了個正著，他瞥眼沒頭蒼蠅一樣的發小，“怎麼了？”
    內史焦連忙吭吭哧哧說完方才大義凜然，急中生智，見義勇為的表現，“那個……幸好我及時出手，免去了一場大戰，你是不知道剛剛簡直是驚風急雨，電閃雷鳴，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幸好我冒死前來，靈機一動，這才有驚無險，化解一場危難！”
    秦湛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將人從身上推開，“你怎麼不去說書呢！”
    “何為說書？”他聞聽，頓時一臉好奇道。
    “我懶得理你。”秦湛擺擺手，作勢就要走開，他忙又一把拉住他，“扶蘇，你不幫我圓的話，我真的會死的！”
    秦湛沉默一瞬，“你怎麼不哄走孟昔，非要騙衛無疾幹什麼？”
    內史焦白了他一眼，理所當然道，“開什麼玩笑？孟昔能是好騙的嗎！”
    這話的意思……合著就那隻傻鳥兒好騙是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盯了對方許久才幽幽開口道，“我看，你真是活膩歪了。”話音剛落，抬眼正瞧見空跑一趟，遍尋不著的人已原路回返。
    衛無疾走到跟前，“剛才你找我？”
    秦湛眼角餘光掃過身旁擠眉弄眼無聲求告的人，臉上笑容不變，心中暗歎一聲，應聲點頭。
    內史焦正心虛忐忑，見狀，忙即默默長舒一口大氣，正要感歎這世界如此美好，卻又見他家太子朝來人伸出手去，而那人隻淡淡看了他這個多餘的參照物一眼，遲疑片刻，竟毫不避諱抬手應邀搭上對方的五指，而他隻來得及眨了眨眼睛，再看時，二人已然十指相扣，並肩遠去。
    王離上前一步，好心替他合上脫臼的下巴，“你是不是要寫點兒什麼？”
    他目光呆滯地從懷裏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拿起刀筆，刷刷刻下幾行小字，“大秦宮廷絕密紀事第二百三十一回，秦太子風華無兩，冷麵神失心亂情，論錦帷繡帳，鴛鴦枕前，誰上誰下！”